第612章 一座島嶼
這一日,氣溫驟降,天空自一早便陰沉沉的。
到下午時,京城便有雪粒兒紛紛揚揚向下飄落,路人紛紛裹緊了冬衣,在風雪裏走着,那轎子裏的衣着華麗的人們,卻不懼寒冷,掀開轎簾,欣賞着京城的初雪。
魏國公府里,一個女子神情淡然坐在窗前,看着雪落而安之若素。
邊上的丫頭卻在歡呼:“小姐,快看,下雪了!”
被她稱為小姐的這姑娘,卻淡淡回道:“雪有什麼好看的?”
“雪不好看嗎?自然,對你來說,什麼都不如你的書好看。”
這位小姐便是方清言,現在她低下頭去,翻看着那本厚厚的《植物志》。
曾經有一個人,和她談論植物,但那個人,已經不在京城。
她倒也並不怎麼想他,偶爾想起一回,只在心裏道:“這倒是唯一有共同愛好的人,可惜的人,這京城裏,唯一有共同愛好的人,也不在了。”雖然此前也並沒有日日和他談論植物,但,他的不在,卻讓她有一絲悵然若失。
她佩服他的勇氣,連太子都不當,便去尋自己真正的樂土去了。
其實,她也想尋着那麼一方樂土,不用和他人寒喧,不用有諸多瑣事,可以一心一意照顧自己的植物。
想到這兒她站起身來,往自己的那片花園走去,冬日的花園裏,荒涼一片,那些殘枝上也已經落了薄薄一層雪。
正孤獨呆立時,便聽到身後有個聲音傳來:“小姐,你有信來了。”
她迴轉身,見是府里的一個小廝。手裏拿着封信,向她走來。
小廝走近了,將信交給她。
她將信拿在手裏,拆開它。
見信上寫着:
方姑娘:
在下尋了一片小島,這島上有一島的梅花,眼下正值開放時節,方姑娘可願來此賞梅?若願意的話,就出門往左。
下方落名處寫着秦池兩個字。
雪一粒一粒落在信紙上,她將雪擦去,折起信紙,放於袖中,繼續在園中走着。
去,還是不去?這是個值得好好深思的問題。
但她並沒有思考很久。
為什麼不去?如果有一個地方,在京城裏除了她沒有人知道,那地方便是個極有趣的地方。
想到京城裏人人都想知道秦池去往何處,而自己竟是如此不費吹灰之力便知道了,只因為了這份滿足感,她也要去。
又想起信的末尾,似乎是說明秦池就在門外等候,於是她立刻回房收拾了幾件衣服和日常所用之物,便未和任何人說起,出門而去。
出了門,往左拐了不到幾百尺,便看到了一輛轎子。
有個馬夫在轎前的馬上坐着。
她掀開轎簾,見裏面空無一人。
一時間有些失落。
“他呢?”
馬夫回頭看了一眼,“他?你說三皇子嗎?他讓我來送信,如果你同意去,便順便接你過去。他還在島上。”
“那出發吧。”她抬腿上了轎,坐在轎里,道。
馬夫便趕了馬車,往南行去。
出了南城門,徑直往南,也不知沿着官道過了多久,經過一處驛站后拐嚮往東的一個官道。
再往前行了半日,如此便是一天過去了。
停車住店。
第二日,馬車繼續往東,過了半天,從官道拐入小道,又在小道上往東走了半日,如此又一天過去了。
再一次地停車住店。
第三日她再未看窗外的路,在轎內昏昏沉沉睡了一日。
再一次地停車住店。
第四日,馬車一早便繼續東行,行了半日,來到一處一望無際的海水面前。
“咱們要換船了。”馬夫道。
岸邊便有一船,看樣子是他之前停泊在那裏的,船隻頗大,可以站許多人的樣子。
馬夫先將馬和轎子趕到了船上,便請方清言也上了船,他自己也上了船。
此時馬夫又成了船夫,在船頭搖船。
如此行了一個時辰,日頭西斜時,便可見一小島的輪廓顯現在水面之上。
“三皇子便在那個島上了。”馬夫道。曾經,他是三皇子身邊的太監,如今是隨着三皇子出逃的四名太監之一。
方清言看着那個越來越近的小島,心頭升起一種自己也形容不出來的感覺。
這是一個神秘而讓人嚮往的地方。
雖只遠看,也可看出島上有片片梅花正在開放。
一個粉色的,夢幻一般的島嶼。
船隻更近時,便見岸邊站了一人。
一身白衣玉樹臨風站在那兒,她一時心跳有些不可抑制。
上了岸后,他走在她身邊,側過臉低頭對她道:“我以為你不會來,沒想到你真來了。”
“為了看看你這個傳聞中的神秘之處,我必然來。”她笑道。
“你定會不虛此行的。”他也笑。
穿過粉色梅花林間的一條小路,他帶着她先來到了他的住宅。
並不是氣派的那種住宅,而是低矮的木籬,低矮的茅舍,木籬內種有各種奇花異草,茅舍圍牆上種了爬藤植物。
她不得不佩服他的審美,也只有這種木籬,茅舍,才能和植物渾然一體,而沒有任何突兀。
進了房內,亦是原始,質樸風格的傢具及裝飾。
普通農戶家的木籬茅舍總是會顯得寒酸,他這兒的木籬茅舍卻彷彿是精心打造的藝術。
在古樸的桌子上吃了一個太監做的午膳,他便開始帶她在小島上漫步。
因為彼此不知說些什麼,一路上只是沉默。
近距離走在島嶼上,她才看出島嶼上不只有梅花,還有其他樹木,只不過由於是在冬天,所以都光禿禿的,才讓整個小島看起來只有粉色。
間或有鳥鳴聲傳來,樹下有不懼寒冬的某些不知名的零零散散的小草。
逛了一下午,傍晚時分,兩人回去吃飯,吃完飯,又趁着月色在外面逛着。
逛了約莫一個時辰,回去路上時,他道:“清言姑娘打算何時回去?”
見他不說話便還好,第一句話便是問自己幾時回去,她有些愣住。
月光之下,她的面孔上儘是驚呆錯愕。
“怎麼你就這麼盼着我回去?”
“我……隨口一問。因為這兒的景色,其實一個下午便也看完了。”
她面上突然變得一片紅,聲音提高了問道:“所以,你就是打算讓我來看看這個小島的?”
“清言姑娘還想看什麼?”
她冷笑了一聲,“你覺得你這島當真有什麼魅力,讓我坐四天的車,疲憊不堪不,沒錯,你這島上確實有樹有花有草,但,你覺得這些景色有什麼稀奇的么?京城什麼花沒有?你何苦讓我大老遠來這兒賞花!”
“我……清言姑娘為何如此動怒?”
“我沒有動怒。我只是賞了花,覺得現在可以回了。”
兩人又沉默了下來,餘下的路途便有些尷尬。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聽聞清言姑娘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希望清言姑娘回去后,可以幸福地生活着。”快到自己那片茅舍的地方時,他道。
“誰說我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她莫名問道。
“我聽載了你來的馬夫說,他在京城打聽到了你現在正在和宋樞密史家的二公子來往。”
她站住了,對他道:“這事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呢。他只是來我家提過親,但我並沒有答應他。我母親倒是有意,我父親也同意。”
“那你同意嗎?”他低頭問她。
“你想讓我同意嗎?”她抬起頭,問他。
“不想。”他回她。
“那我便不同意。”
“真的?”
“但你要是想讓我同意,我便同意。”
“不。你只能同意我。我這島嶼上需要一個女主人。”
“不需要孩子嗎?”
“孩子?”
“嗯。”
“當然需要!”
“那我還要回京城去嗎?”
“你覺得呢?”
“不回。那我現在算是和你一樣一聲不吭離家出走了嗎?”
“算吧。只是我是主動的,你卻是被動的。”
兩人站着,方清言抬頭往上看時,便看到月光,梅花,和他近在咫尺的面孔。
她被幸福感填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