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反生香（上）
“就是這裏了……”
來人看着那巳經被風吹得褪色的木匾，面色凝重，踟躕了一會，最終還是手搭上了門把。
“叮叮……”
清脆的門鈴聲隨着來訪者的推門而入響起。坐在書案前的人抬起頭來，眼中帶着淡淡的笑意，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的午後陽光正好在他的臉上撒上一層柔光，“歡迎光臨。”
“你好，”中年男人咽了咽口水，“是我的老婆推薦我來的。”
“哦？老顧客呀。那麼您是對什麼類型的東西感興趣呢？”隨着輕微的木頭摩擦的聲音，老闆離開了書案，來訪者才看到那閃着冷光的輪椅。
一襲玄青的長衫，搭配着赤金的盤口，袖口的暗紅刺繡似龍非龍。
“不用在意，腿腳不方便而巳。”老闆抬手示意了一下一旁的紅木椅，“店裏主要是賣一些老物件，各個朝代的都有，保真。”
“不是的，她是說，這裏可以買到再見到她的東西……”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顯得有些不安，從外套口袋中拿出了一張摺疊好的紙張，遞給了老闆，“這是她的寫的。”
“這年頭寫信的人不多了呢。”老闆接過紙張打開，面上的笑意隨着閱讀文字漸漸消失了，“抱歉，這是一封遺書。您覺得我能讓你再見到一個逝去的人？”
老闆的目光完全是赤裸裸的打量，讓男人更加局促不安，“我也覺得不太可能……但我真的想再見一見她！她上周剛走，甚至連兒子都沒能趕回來見她最後一面！”
“哦？所以是他回來了，您想讓他再見自己母親一面？”
男人到嘴邊的話最終沒有說出來，只是點了點頭。
“我必須要強調，我能夠給您提供的見面方式並不真實，就類似於催眠那樣……”
“我不是要催眠！我們是要見到她！”男人有些着急地打斷了老闆的話，“我們都還有話想跟她說！”
老闆十指相疊，淡淡地看着面色激動的男人，“這個時代，你還相信死者可以復生這種鬼話？”
“我不信，但我願意試一試！你就讓我們見她一面，信不信是我們的事！”
“一萬元，我只接受現金。”
男人一愣，目光看向書案前那立着的支付寶二維碼。
“你要買的屬於特殊商品，只接受現金支付。”老闆目光轉向門口，“你可以現在去取錢，我在這裏等你。”
“不用，我帶了錢。”男人從公文包中拿出了五疊現鈔，放在了的茶桌上，“這是五萬元，只要能夠讓我見到老婆，多出來的四萬也是你的。”
老闆抬手取過一疊，“我是正經生意人，不會多要你的。”將錢放在膝上，老闆轉動着輪椅到了一個木櫃前，從擱物架上取下了一個粗糙的陶器和一個木盒。
木盒放在桌上打開，一枚葡萄大小的漆黑圓球被展現在男人面前。
“這是反生香，取反魂樹根心製成。”老闆將球香取出，放入了陶器的小口之中，“這是寧封陶爐，你拿回去將香點燃，十二個時辰后，你便可以見到你的妻子。”小陶爐輕輕放到男人面前，“你的一萬，只是香錢，陶爐是你買不起的，所以別弄壞了。見過你妻子之後，記得把陶爐送還。”
一支鋼筆、一份表格不知道被老闆從哪裏拿出放到了男人面前，“特殊物品，還請你登記一下信息。”
男人看了一下內容，無非是要求填寫一下姓名電話，便打開筆帽填上了信息。
“周成宇？有點耳熟的名字。”拿起紙條的老闆笑了笑，“以前聽內人提起過一個她曾進去看過的一場音樂會，有一個鋼琴演奏者好像就叫這個。”
拿着陶爐的男人手僵了僵，聲音裏帶着一絲尷尬，“應該是名字相近，我可出演不了什麼音樂會。”將陶爐放進老闆準備的木盒中，周成宇向老闆伸出手，“感謝老闆的幫助。”
“收人錢財辦事而巳。”老闆抬手和周成宇虛握了一下，“用完記得把陶爐還回來，千萬別弄壞了。否則，後果自負。”
周成宇拎着木盒走在回家的路上，神色複雜。雖然妻子的遺書中寫着，只要支付足夠的代價這家店的店主能夠幫人實現任何願望。一萬元如果能夠真的實現與死去的人見面，那絕對是真的很低的價格了。周成宇覺得自己被騙了。
“周老師這是又是買了啥回來了呀？”
打招呼的是同小區的一個年輕的太太，她可愛的女兒才10歲，卻有着極高的音樂天賦，小小年紀就能夠把軍隊波蘭舞曲演奏得相當到位。
“買了一點薰香回來舒緩一下心情。”周成宇笑着回答，語氣中帶着一絲疲倦，“這周末可能沒有辦法給婷婷上課了。”
“嗯，周老師節哀。”太太臉上浮現出一絲同情，“婷婷很喜歡她師母，這一次聽聞她去世的消息，都在家裏悶悶不樂了好幾天。”
周成宇面露苦色，“生老病死這種事情，誰也料不到。我先走了。”
看着周成宇離開的背景，站在婷婷母親身旁的女人有些好奇地開口問道，“這就是婷婷的鋼琴老師？”
“嗯，就是原來小有名氣的鋼琴演奏家。5年前出交通時候左手摔斷了，康復之後就離開了舞台做了鋼琴老師。婷婷在他那學了4年鋼琴了。”太太聲音裏帶着一絲惋惜，“他老婆是個很溫柔的人，據說和周老師是青梅竹馬，但是周一病逝了。”說著說著語氣裏帶着玩笑的意味，手肘碰了碰朋友，“別看他兒子都18了，但周老師才剛40歲，你可以考慮一下這個好男人。”
回到家的周成宇換好鞋就直接拎着木盒進了琴房，這麼多年來對他而言只有琴房才能給他帶來足夠的安全感。將陶爐從木盒中取出放在了桌上，划燃一根火柴將其中的香球點燃。縷縷白煙冉冉升起，夾雜着的一絲絲木頭的味道，讓周成宇一直緊繃著的神經漸漸放鬆了下來。
香需要燃燒一天。周成宇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正好是下午4點。翻閱了一下原本預定的課程安排，開始挨個給排了課的學生家長打電話。
“好的，周老師您節哀順變。”
“好的，那我跟您約下周的這個時間吧。”
打完了所有的電話，周成宇鬆了一口氣：所有接電話的人都表示了理解。畢竟，他們都知道他這周喪偶，大多數人都曾出席他妻子的葬禮。
最後他的手指劃到了一個電話上，猶豫了很久，還是退出了撥號界面，然後將手機關了機。
接下來的一天他不想出門，也不想有任何人打擾到他。
人坐到了鋼琴前，抬手打開了鍵盤蓋，從跳躍的琴鍵下溢出的曲子，是勒內·克萊門特的愛情故事。
天作地和，卻陰陽相隔。當年午後的純潔笑聲似一生一次的相遇，卻註定了接下來一輩子的思念和痛苦。
那一刻有多美好，接下來就有多讓人痛徹心扉。
“希望姬老闆的東西不會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