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分歧上
周可成見騙過了對方,這才鬆了口氣,唯恐那漢子回頭來找自己的麻煩趕忙快步離開。他穿過兩條巷子,正努力回憶着去停船處的路,突然身後聽到有人說:“哎呀,你方才跑到哪裏去了,叫我好生找!”
周可成被嚇了一跳,轉過身來一看才發現是陳四五,這才鬆了口氣,苦笑道:“見諒,我方才只顧着看那儀仗,卻忘了你們。”
“這倒也難怪!”陳四五也不着惱:“像這等威風,周兄弟還是第一次見到吧?”
“老子國慶閱兵式都見過,這又算的什麼?”周可成心中冷笑,臉上裝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陳大哥見笑了,我的確是頭一遭,不過我方才遇到一個人,倒是有些奇怪!”於是他便將方才聽到的又重新描述了一遍。
“呵呵!周兄弟你這就有所不知了!”陳四五笑了起來:“這徽王卻不是真王。”
“不是真王?難道這個還有冒牌貨?可我看那儀仗架勢可不小呀?”
陳四五笑了笑,將周可成拉到路旁,低聲解釋起來。原來方才那黃傘之下,身着緋袍玉帶之人姓汪名直,他本是大明徽州歙縣人氏,本是個破落戶出身,少年時便以任俠好施,慷慨大度而聞名鄉里。由於歙縣山多地少,人煙稠密,糧食無法自給,只能生產林、茶、漆等產品向外輸出換取糧食,因此當地人喜歡出外經商,汪直也不例外,他聽說海上貿易利潤豐厚,便與同鄉在嘉靖十九年前往廣東從事海上貿易。往來於日本、暹羅、西洋等地,他向外走私硝石、硫磺、棉布、絲綢、鐵器等多樣大明嚴令禁止的商品,獲利豐厚,逐漸成為當時東亞海面上首屈一指的海商頭目,當時日本肥前國的戰國大名松浦隆信為了插手海上貿易獲利,邀請其前往日本,以平戶島為基地,從事海上貿易。當時日本正處於戰國時期,有大批流離失所的武士浪人,汪直搜羅了大批武士,其軍事實力也迅速膨脹了起來,志滿意得之下,汪直自稱徽王,並模仿大明王侯儀仗,在外自稱徽王。
“想必方才那是個讀書人,把規矩禮法看的比天大,看不慣那汪直的做派倒也尋常!”陳四五笑道。
周可成聽陳四五這番解釋,心中一動,對方話里雖然也承認那汪直的確是僭越禮法,偽號徽王,但話中還不無嫌先前那人多事的意思,其背後的態度也就頗為耐人尋味了。周可成想了想笑道:“陳兄,自立為王這可是要殺頭的呀!”
“呵呵!”陳四五乾笑了兩聲:“那汪直一個海上商人哪裏敢有自立為王的心思,無非是弄個名號嚇唬嚇唬倭人、紅毛還有那些南洋的土王們,做起生意來方便點。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徽王也就是戲台上的玩意,半文都不值的,只要朝廷允其開港通市,哪怕就給個七品官兒,他也會去了這徽王之號,歸降朝廷的!”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海灘停船處走,不一會兒便到了船邊,不一會兒小七也回來了。陳四五看時候不早了,便解了繩索,推船下海,升帆搖櫓,剛駛出一段,卻聽到周可成咦了一聲,回頭問道:“周兄弟,怎麼了?”
“陳兄,你看!”周可成指着不遠處。
“怎麼了?”陳四五看了看,卻是一條尋常的沙船,正緩緩的駛了過來,相距這邊還有二十餘步遠,應該也是從雙嶼返回大陸的,看樣子是要和自己擦邊而過。
“你看船首那人!周可成一邊說話,一邊從低下頭去,從船艙里拿起一件破衣服包住頭:“先前在島上說汪直膽大包天,無視朝廷綱紀的正是此人!”
“哦,便是此人!”陳四五向對面船首望去,只見對方身形精瘦,膚色黝黑,一看就知道是習慣於海上漂泊的男兒,並非原先自己猜想的讀書人,他心中生出一股疑念,但轉念一想這與自己也沒有什麼干係,便隨口笑道:“想必是個多嘴的妄人,與我等也沒有什麼關係,周兄弟,回去路上我撈點魚蝦,再去村頭打點酒,我們喝一頓慶賀你死裏逃生!”
雙嶼,汪直宅邸。
天色已黑,宅邸的深處,傳來一陣陣喧鬧聲,那是還在狂飲的海盜們,酒令和醉漢的叫喊聲在院落間回蕩,顯得尤為刺耳。
書房裏,汪直在床沿坐了下來,他今年已經四十五歲了,如果作為一個現代人還正值盛年,但在古代這已經跨入了老年人的行列,如果說白天在華麗依仗和服飾的掩飾下還可以將其遮掩,但晚上在書房明亮的燭光下下,斑白的兩鬢、佈滿皺紋的皮膚已經將其老態暴露無遺。他疲憊的扭了扭自己酸疼的脖子,跟在身後的義子毛海峰趕忙上前替其解下沉重的金冠,揉捏起肩膀來。汪直愜意的哼了兩聲,口中喃喃道:“嗯,再用點力,為父還吃得住!”
“是!”毛海峰應了一聲,手上加了幾分力道,他替汪直按了一會肩膀,確認其的心情不錯方才小心的說道:“義父,許棟兄弟,李光頭(這幾人都是當時著名的海商頭目)他們的禮物方才已經送到了!”
汪直哼了兩聲,沒有說話,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毛海峰察言觀色了一會兒,方才低聲道:“孩兒方才查點了下,這幾份禮都重的很,許棟兄弟是上等湖絲三百擔,各色瓷器兩千件;李光頭是四百匹松江布、硝石三十石、茶葉五百石……”
“夠了!”汪直抖了抖肩膀,示意義子停止按摩,他站起身來,目光炯炯的盯着毛海峰:“你說這幾句話,李光頭他們給了你不少好處吧?”
汪直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聽在汪直耳里便好似當頭打下一個響雷來,撲通一下便跪倒在地,顫聲道:“孩兒該死,孩兒該死,不該拿他們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