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三章 吳伯仁的煩惱
“父親!”
周可成回過頭來,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兒子年青的臉上,彷彿一面鏡子,映出了年輕時候的自己。有這樣的兒子自己又有什麼可以憂慮的呢?想到這裏,方才心中的感慨已經煙消雲散,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笑道:“鐮成,你想不想在埃及呆幾年?”
1571年夏,南京戶部。
知了!知了!
窗外老槐樹上的知了發出的叫聲幾乎連成片,吳伯仁有些煩躁的抬起頭來,雖然屋內四角銅盆里都堆滿了冰塊,但他還是覺得心底一股股火氣在往外冒。他有些煩悶的將手中的毛筆往桌上一丟,站在一旁侍候的戶部員外郎見狀趕忙上前問道:“大人,怎麼了?”
“把外頭的知了趕趕,吵死了!”
“是,是!”
吳伯仁一開口,院子裏立刻動了起來,不過轉眼功夫,十幾個小吏便拿着竹竿,拍打起院子裏那幾顆老槐樹上的知了了,可知了聲並沒有隨着他們的拍打而變弱,反而更加響亮起來,彷彿是在嘲笑人類的無能。吳伯仁煩悶的站起身來,將几案上的賬薄文書掃落在地:“沒用的東西,還不來人把那幾棵老槐樹都給我砍了!”
“是,是,來人,快拿斧頭來砍樹!”那員外郎忙不迭喊道,他也不知道今天吳大人是哪根弦搭錯了,脾氣這麼不好,按說往日裏他挺好脾氣的呀?怎麼今天突然看誰都不順眼?不過上官說的自然是對的,更不要說這位吳伯仁吳大人了。
看着手下那副噤若寒蟬的樣子,吳伯仁突然感覺到一陣無力,他心裏很清楚這不過是自己無能的表現,什麼時候自己怎麼變成這個樣子,難道如周可成說的那樣,權力帶來腐敗,無限的權力帶來無限的腐敗,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便權力改變了。
“大人,樹都砍了,接下來該怎麼辦?”
看着屬下小心翼翼的樣子,吳伯仁無力的擺了擺手:“就這樣吧,我今天有點累,就先回去了,剩下的明日再說!”
“是,下官恭送大人回府!”那員外郎趕忙讓到一旁,向吳伯仁長揖為禮。
在南京的每個人都知道,大明權力最大的人是輔佐朝政的攝政申王殿下,但眾所周知申王並不喜歡南京,用他自己的話說南京這地方冬天是個大冰窖,夏天是個大火爐,加上他在海外又有許多領地要管,所以一年到頭他呆在南京的日子屈指可數,而天子年歲又小,身邊又沒有有力的宦官,所以大明的權力實際上掌握在外朝幾位相公的手中。而無論南京人如何劃分,吳伯仁都是屬於那幾位之一,甚至有不少人還認為他才是外朝的真正首領,原因很簡單——兼任戶部尚書和公債事務委員會主任的他掌控着朝廷的錢袋子,如今的大明朝,沒有什麼都可以,沒有錢可是萬萬不行的。
但被世人認為掌控着大明命運的吳伯仁卻並沒有像想像的那樣隨心所欲,原因很簡單,在他執掌戶部這幾年以來,他發現朝廷所負擔的公債數字在以每年一成半的速度增長,從靖難戰爭結束時的一千零九十三萬兩千五百三十五銀幣已經增長到一千四百七十三萬九千四百五十七銀幣了,而大明眼下一年中央的收入扣除支出是負九十三萬七千兩,這還是拖欠宗室外戚大批俸祿的結果。
與大明中央財政日益窘迫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蘇松常三州經濟飛速增長,由於長江流域內河航運的高速發展,位於長江入海口的這塊土地的紡織業、金屬冶鍊、機械製造、造船、航運、海外貿易、建築、金融等行業的發展可謂是突飛猛進,僅以金融為例,每年大明發行的公債有七成以上都是在松江府的公債交易所包銷的,昔日聞名海內的晉商、徽商、廣商、閩商在這三州的海內外商人面前無不黯然失色,財富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向這塊土地彙集,日本的大名、豪商、朝鮮的松商、東番的酋長、南洋的國王、巨賈,無不以在黃埔江畔擁有一棟自己的莊園為榮,投資辦廠的更是大有人在。這三州的土地價格早已是匪夷所思,就拿吳伯仁自己為例,靖難戰爭結束后,他在黃埔江畔買了大概八十頃地,按照現在的地價,這八十頃地價足夠買下小半個南京城。像吳伯仁這樣最早一批跟隨周可成的人,他們在短短二十年內積聚的財富足以和莫卧兒皇帝、大明天子比美。
而高度集聚的財富又同時伴隨着驚人的貧窮,僅僅江南製造局就雇傭着超過二十萬工人,這些工人都是除了自己的雙手之外便一無所有之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在這裏絕不是一句空談。
以吳伯仁的頭腦,他當然能看出如此巨大的繁榮後面隱藏的危機。他也曾經數次勸說周可成是否可以放緩一下腳步,以他們所擁有的財富,即便如何揮霍都足夠了,那何不與朝廷同始終?或者改朝換代也不是不可以。像這樣下去,與在漏舟之中痛飲又有什麼區別?而這一次周可成卻一反常態,拒絕了吳伯仁的勸諫。
“難道大人是已經老了?老的聽不進忠言?”想到這裏,吳伯仁禁不住嘆了口氣。
“老爺!”香二娘迎了上來:“徐先生來了,妾身讓他在書房等你!”
“文長來了!”吳伯仁聞言大喜:“二娘你讓廚房做道魚生,再拿一壺紹興黃酒送到書房來,文長最喜歡這個的!”
“是!”香二娘應了一聲,她猶豫了一下:“老爺,我看徐先生這次像是有事而來的,您要小心些!”
“小心什麼!”吳伯仁笑道:“他徐文長在松江每日忙的腳不沾地,來我這裏肯定有事!他難道還會奪我這個差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