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章 失敗者
“不!”麗貝卡站起身來,眼睛裏滿是淚水:“我今年才十五歲,我可不想這麼早結婚,更不要說和哈姆這個黑衣禿頭!”
“這只是訂婚,結婚還早得很,至少要等到哈姆成為真正的拉比才可以!”夏洛克解釋道。
“那也不行,我什麼時候都不想嫁給他!”麗貝卡激憤的揮舞了一下胳膊,她蹲下身體,保住夏洛克的腿哀求道:“父親,請不要把我嫁給哈姆,求求你!”
“那你想嫁給誰?哈姆是未來的拉比,整個埃及的猶太年輕人沒有一個比得上他!”
“我可不這麼覺得!整天就知道背誦那些老的掉牙的經文,三十歲就好像八十歲一樣。那些經文有什麼用?能夠讓莊稼生長?還是能讓牲畜蕃息?還是能讓風暴平息?還是能保護自己?都不行,他遇到麻煩就只能夠念誦那些無用的經文,哆哆嗦嗦,就好像一隻黑綿羊!”
“住口!”夏洛克站起身來,手指因為憤怒而顫抖:“麗貝卡,我不知道你從哪裏學到這些褻瀆神靈的話語!這太可怕了,你這是在侮辱我們祖先的律法和神靈!真無法想像這樣的話語會從我的孩子口中說出來!告訴我,這是誰教你的?”
面對父親的憤怒,雖然麗貝卡有些恐懼,但還是大着膽子答道:“不,沒有人告訴我,是我自己親眼所見!自記事以來,我不知道見過多少次帕夏、貝伊、伊馬姆們欺壓我們,勒索財物,甚至直接搶劫。但約瑟拉比唯一能做的只有向主祈禱,別的什麼都做不了。結果呢?什麼都沒有改變,一切還是老樣子,哪怕一個在市場上賣肉的屠夫、一個路邊的挑夫都可以公然的蔑視我們,朝我們吐唾沫而不受任何懲罰。為什麼會這樣?難道不是因為我們猶太的青年人手中只有經文沒有刀劍嗎?而蘭芳社的商人就不一樣了,即便是像哈曼貝伊那樣強橫的人,一旦觸犯了他們,也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沒有人敢拖欠他們的債務、覬覦他們的產業和財物。主讓我生為女人,天生是一個弱者,既然弱者只有依附強者才能生存,那我為什麼要嫁給一個手持經文的拉比,而不是一個英俊勇武的武士呢?”
面對女兒的這番宏論,夏洛克無言以對。理智告訴他女兒的選擇是正確的,但傳統和感情卻讓他無法接受女兒的選擇,他思忖了半響,問道:“你希望嫁給那個軍官?”
“是的,他叫緬俞華!”麗貝卡點了點頭:“如果上帝讓他的心裏也升起愛情的火焰,我甘願做他的妻子。”
“但願主寬恕你方才說的一切!”夏洛克嘆了口氣,臉上滿是無奈:“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了,麗貝卡,你是我的血中之血、骨中之骨,從小到大我就沒有違逆過你,你也從沒有讓我失望過,但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你不要忘了我們祖先與主的約定。確實,那位軍官是一位英武的青年,但他並不信仰我們的神!”說到這裏,夏洛克不待女兒回答,就走出屋外。
對於大部分埃及人來說,尼羅河第一瀑布以南的土地就是一片蠻荒之地,那兒荒涼、恐怖、乾旱、除了偶爾兇悍的黑人游牧部落,就別無人煙。若非必要,絕大多數埃及人都是不願意離開富饒舒適的尼羅河畔,去那些遙遠的紅土荒原的。
但哈夫曼貝伊沒有選擇,他不敢繼續停留在上埃及地區,隨着不斷傳來的蘭芳社軍隊勝利的消息,尼羅河兩岸農村的叛亂就漸漸平息了。蘭芳社的將軍們用大炮、鉛彈和刺刀告訴農民們——他們比馬穆魯克強,沒人願意站在失敗者一邊,尤其是這些失敗者還特別貪婪。願意給哈夫曼貝伊提供補給品的村落逐漸變得越來越少,他不得不將手中的軍隊分散開來以方便獲得補給,而一旦分散再想重新集合起來就更難了。在那次伏擊戰之後一個月,哈夫曼貝伊就不得不帶領着剩餘的二十餘騎,向南部的紅土荒原逃去。
為了避免烈日,他們夜間騎行,白晝則躲在帳篷內避開烈日。沒過多久,哈夫曼貝伊便領會到關於紅土荒原的傳言不虛,這裏果真是不毛之地。他們不得不沿路留下已死和垂死的馬匹。每個人都覺得前途渺茫,毫無希望,不知道未來等待着自己的是什麼?所以我必須展現力量,不能害怕,不能示弱,不能疑慮。無論我心裏有多恐懼,在他們面前,我必須還是那個無所畏懼的哈夫曼貝伊。
行至第三天,便有人倒下。一位有着身經百戰的老兵,力竭落馬,無法起身,一小時后斷了氣。手指頭大小的蒼蠅圍繞屍體,將他的惡運傳給世人。“他的命數已盡,”哈夫曼貝伊大聲道“真主在上,決定我們每個人能夠活多久。”人們紛紛贊同,然後分享了死者的遺物,他們將屍體放入一個坑,每個人在屍體上放下一塊石頭,然後離開。
兩天之後,又有一人倒下,這次是一個青年人,他的小腿上有一處刀傷,儘管敷了傷葯,但刺刀留下的傷口卻遲遲不能癒合。傷口紅腫、化膿、潰爛,傷員的呻吟讓許多人無法入眠。當他倒下,眾人實際上都鬆了口氣。
紅土荒原中草料難尋,飲水更少。這是一片乾枯而荒涼的土地,有低矮的丘陵和飽經風蝕、貧瘠無比的原野。他們越過干如枯骨的河床,馬匹賴以維生的是褐黃堅韌的獨行草,它們叢生於岩石下、枯樹底。哈夫曼派斥候趨前探查,但他們既沒找到水井,也未發現甘泉,唯有枯淺凝滯、曝於烈日的苦水池。而越是深入荒原,找到的池子便越來越小,池與池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長。假如這片由岩塊,砂石和紅土構成的無垠荒野上也有神明,那他們必定嚴厲而無情,對祈雨之禱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