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施恩
李峴離開秦州時的這場大雪不但沒有停止的跡象,反而更加的綿密了。
自入冬以來,整個河西、隴右甚至是河湟以西的一大片地區就大雪不斷,原野上的積雪甚至能沒過人的大腿,而現在整個冬天才剛過了一半。
在這個冬天,土蕃人、羌人和契丹人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以畜牧為主的草原民族抵禦自然災害的能力是非常薄弱的,雪下的大了,草原上的牧草就會被完全覆蓋,牛羊找不到足夠的牧草,就會成群的餓斃。即使能存活下來的牛羊,也餓得只剩下了皮包骨頭,沒有奶水,春天產下的幼羔差不多都會餓死。
這就是雪災。
相比於旱災,雪災帶給草原民族的災難則更為可怕。
一般到了這種時候,為了生存,那些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青壯就開始帶上長刀和弓箭,騎上戰馬,自覺地聚集到酋長的帳前,只等着頭領們一聲令下,然後開始搶劫漢人們的糧食,當然還有女人和奴隸。
“這個冬天不好過啊!”
走出房門的李峴抬頭望了望灰濛濛的天空,又掃視了一眼正在清理門前積雪的軍卒們,對正在吆喝着的高用說道。說完他深深吐了一口濁氣,昨夜酒喝得有些多了,那低度的高粱酒從胃裏往外散發出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酸臭氣味。
高用一臉諂媚地湊了過來:“郎官,聽李慶說您今天要勞軍?某家裏的娃兒們好久都沒見過肉是啥樣了。”
李峴一陣惡寒,你一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搞得跟個太監似的湊到跟前,真特么噁心。
於是他斜着眼,看着這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傢伙:“一個月百十貫的空餉,還不夠人你們這些人給家裏人買肉么?”
“咳咳,郎官,您不知道,那些銀錢大頭都被前任上官給拿走了,咱只是分到手裏一些零頭,而且還得照顧那些吃不上飯的弟兄家裏面。”高用滿臉尷尬說道,“下官家裏的孩兒也多,足有六個,能吃上飽飯就不錯啦。”
李峴點了點頭,高用這傢伙在廂兵營里威信蠻高,就是還能夠照顧那些家裏斷頓的弟兄們,不至於讓手下挨凍受餓,至於大伙兒吃不飽飯,那是誰也沒辦法的事情,這一點上這廝並不是那種很貪財的傢伙。
正在營門口清雪的一隊營卒發出一陣歡呼聲。
清水縣李家盛和商行的掌柜張開帶人勞軍來了,在他身後是陳富和張和,還有商行里的僕役們牽着兩輛牛車,車上裝滿了成袋的粟米、麥粉,最上面還擺着十多片還冒着些熱氣的豬肉,這是殺好的幾頭整豬。
那些掃雪的軍卒呼啦啦地就圍了過來,張開在數百雙眼睛的注視下走進軍營,難免有些不自在,不過看錶情,是得意多於緊張。
“少爺,您要的東西都給運來了。”張開盡量平穩地走到李峴面前,拱手出道。
李峴點了點頭,“張掌柜來勞軍,自是一片心意,李某在這裏多謝盛和商行的各位了。”他隨即轉身對李慶說道:“這是李某的一片心意,每家二斤豬肉,一斗粟米和一升麥粉,剩下一半的糧食放在營中庫房裏。”
聽到他的話,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變得熱切起來,即便是在昨夜已經知道此事的高用、李慶和五名隊官了還是有些激動。比起那些軍卒來,這些人的心思又多了一些,這新來的李家小官人是有錢人,看來說話也是很算數,不過他這用自己家裏的錢貨貼補軍營,這是在收買人心嘞,可是有些犯了官家的禁忌。
李峴卻不管這個,“曹德明!”他對一個隊官招呼道。
“卑職在!”曹德明挺直了身板,不過目光卻一直盯在一隻血淋淋的豬頭上。
“叫上伙夫趕緊起火,那裏留一半扇子豬肉和豬血塊,做上幾大鍋菘菜肉湯,讓大夥先飽飽吃上一頓!”李峴指着後面的一輛牛車笑道,這年月尋常人家都是一日兩餐,可他現在都感覺已經有些餓了。
“得令!”曹德明很痛快地答應了一聲,隨即招呼營里的幾個伙頭兵開始去營里的伙房裏生火做飯。
“你和李慶,還有五個隊官每家裏多分一隻豬頭,一副下水,剩下的讓伙房裏給收拾乾淨了,燉幾盆菜,咱們一起喝酒。”李峴看着高用因昨夜喝多了酒依然還顯得發青的臉龐說道,他現在有些明白軍中的兵卒為什麼大都嗜酒的原因了,大夥都吃不飽飯,這是找着各種借口來補充能量來着。
酒是糧**,越喝越年青啊,呵呵。
李慶親自拿了把解骨刀開始為各家分肉,營中的家屬和兒童也拿了布袋出來圍着牛車領發下的糧食,整個兵營里到處是歡聲笑語,好似過節一般。
真的就是過節,普通人的幸福快樂其實很簡單。
廂軍們生活艱難,娶妻不易,營里的這些婦人大都是流放的犯人家屬,被強制分配給了這些軍卒們,另外營軍還有大約三分之一的人依然在打着光棍。
他並沒有指望着這幫老弱殘兵能跟着自己去戰場上衝鋒陷陣,但卻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手下吃不飽飯而離心離德。這是一種思維習慣,一種有異於這時代的思維方式。
李峴把高用叫到房間裏,“等我正式接任后,每天早晨都得進行操練,也沒有別的,就是圍着小校場跑上幾圈。我估摸明年春後有可能進行一場大戰,雖然到時咱也是跟在後面運送糧草的命,危險不大,但我還是希望到時咱們真遇上事,緊要關頭也能跑的快一些。”
高用面露難色:“郎官,弟兄們連飯都吃不飽,這天寒地凍的,恐怕怨言不少。”
“伙房裏每天早晨開伙,大夥在出完操後補頓早飯,另外每天堅持出操者每月可以獎勵兩斗粟米,表面優秀者外加三升麥粉。”李峴說道,廂軍疏於操練,這才和糧食供應不足也有很大關係。大夥尋常飯都吃不飽,哪裏還有力氣堅持操練,都在貓着省糧食,時間一久,全都荒廢了。
皇帝還不差餓兵,沒有物質保障,說什麼也白搭。
高用搓了搓手:“這就沒啥大問題了,能多一頓飽飯吃,估計兄弟們還是很樂意的。”
李峴笑道:“這打柴要上山,還是很能鍛煉身體的,等天氣轉好后,各隊輪流上山砍柴,另外時不時的去河裏打些魚回來食用。”
“冬天也能打魚?”高用睜大眼睛,冬天也有人在河面砸開冰窟窿叉魚,但那很費事,也只有富貴人家或是實在沒飯可吃的流民才不惜工本肯干這事。
“當然。”李峴想的是下網冬捕,清水城緊挨着葫蘆河,裏面的魚可是有不少,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咱這裏流民多嗎?”
“情況還好,整個隴右地廣人稀,日子過的還算安定,只是原州北面遭了些兵災,有些人家逃難而來。”高用說道,“特么的,党項人就沒有安生的時候。”
“開春過後才會難過呢,這憑下這麼大的雪,那些土蕃人和羌人註定很難過,搞不好就會出些亂子。”李峴沉聲說道,這得好生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