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知識很重要
李峴在接到吏部新的任命書後恨不得狠狠煽上自己幾個耳光。
這是大宋政和五年十一月。
在年初與西夏的邊境戰爭剛剛開始后,在秦州知州何常的勸說下,自己一時衝動,為支持宋夏戰爭,鼓動父親主動認捐了十五萬束飼草,為自己捐個一官半職,也方便今後行事。原本就收了李家不少好處,對李家莊園與土蕃、諸羌進行酒水走私交易睜隻眼閉隻眼的孫知州直接把李家的“義舉”作為秦州富戶的代表,上報朝廷進行嘉獎。
這下可好,剛剛花錢通過原熙河路招撫使王厚“保薦”獲得兵部武學下舍人資格的李峴作為“大宋愛國富商模範”被當今官家御批破例親授實官,這吏部批文很快就下來,授李峴正九品保義郎銜,實授清水縣尉。
這個結果絕對超出了他的意料,一般而言象他這樣的“粟官”絕無實授官職之理,看來現在國庫空虛的當今官家為了籌措軍費和糧草,也是費盡了心思,準備為天下的富商們樹立起了一個“榜樣”。
但這絕不是李峴想要的結果。
這年頭大宋國重文輕武,連當了宰相的狄青都能一個小小的七品文官直呼“黥面賊”,而可憐的狄大人挨了罵還要給人家賠禮道歉,就因為自己是武夫,人家是書生啊。
李峴也想通過科舉,混個文官噹噹,可這是永遠也做不到的空想。
特么的哪個混蛋說是穿越者隨便就能考中狀元的,你當我李峴不想科舉高中啊,問題是根本做不到啊!來來來,請先把“刑賞忠厚之至論”這題目引經據典開解一番,寫成一大篇有理有據的文章,請注意,這只是經科考試十道作文題中的一個!
反正李峴是在仔細了解到了一些大宋朝科舉取士的基本情況后,直接就絕了心底最後一絲通過科舉中第的念想。
這個年頭要論讀書背書的本事,隨便從鄉間拎出一個秀才來就比他要強出好幾倍。
古代讀書人是的學習方式是要把所有讀過的東西都在腦瓜里背得滾瓜爛熟,否則你如何能隨意地引經據典,雖然這玩意根本沒有多大的鳥用。而現代人的學習方法是重在量,注重的是知識的廣博。
畢竟後世是個知識爆炸的時代,用古人的方法去讀書,根本不可能適應時代的需要。
本來他這個花錢納獻得來的“粟官”就讓人很不服氣,駐紮在秦州城的大多數軍官都知道,李家十七郎被推薦入東京兵部武學下舍人資格就是買來的,無非就是想在生意場上提升些自家的地位。現在可好,西北戰事一開,原來的清水縣尉通過東京的門路調回了內地,留下這個十分危險的職缺就很不幸地落到了這位成紀李家偏房目前風頭正盛的二少爺頭上。
一般情況下,象這樣的實缺職務是根本不會落到李峴這樣的粟官頭上的,另外他年紀太小,又沒有父輩在軍隊裏的蔭澤,很難服眾。
在西北邊軍里,沒有父輩的情誼和恩澤,是很難混出頭來的。
但現在正是戰時,這樣十分危險的邊地地方軍官角色是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就“恰好”落到了李峴的頭上。
“他姥L的,咱怎麼不知道這大宋朝到臨死不死的時候還會玩了這麼一出,與西夏進行過一場大戰。看來穿越前學好歷史很重要啊,否則不知道啥時候就會莫名其妙地掛了!”回到家中的李峴分析着得到的情報,不由撫着額頭大聲哀嘆着。
他已經莫名其妙地穿越到這個世界足足有五年多的時間,唯一的貢獻就是讓自家的土地里的畝產高了一些,還興辦了幾家織布工坊,讓這隴西李氏很不起眼的一支偏房慢慢成為了秦州有名的大地主,但還是離躋身於這個社會的士大夫階層有上一段距離。
李家在隴右本就是望族,天下李氏出隴西,在唐代皇室也算是隴西李氏的一支,宗族內也出過不少名人。而唐末戰亂不斷,隴西李氏宗族大部分家族成員在唐代末年由隴西郡遷到了秦州,不過有宋以來,地方豪族本就一直受到打壓,再加上西北文風不盛,李家在自大宋朝建立以來,只出過一位進士,所以離廟堂的距離是越來越遠了。
河西、隴右之地在唐末五代盡陷於土蕃手中,其後在太宗年間,西夏崛起,党項人又佔據了河西大部分的領土,大宋國自立國后在西北秦嶺以西大唐時的河西十八州僅剩下秦州、成州、鳳州和階州可憐的四州之地,作為大唐李氏發祥之地的秦州都成了西北邊疆。直至神宗熙寧年間,名臣王韶經略西北,與李憲一起發動“熙河之役”,盡破土蕃及諸羌,盡復河湟之地,拓地二千餘里,收撫土蕃、諸羌降部三十餘萬帳,宋朝的西部邊境始拓展到了湟州、西寧州一線,並在隴右與河西之地確立起對西夏的戰略優勢地位。
自漢朝以來,河西隴右一直是中華帝國歷代經營和聯繫西域的前進基地,這裏也一直被視作中原王土。但自中唐以後,這裏大部分時間都是被土蕃、回鶻、諸羌等異族統治,形成一個個獨立的王國。不過,世代這裏生活的民眾,依然有三分之一以上都是漢民,城市和村落間也是胡漢雜居,形成西北特有的民族融和特色。
此時正是冬季,李峴的父親李振在渭水封凍前親自自押着一車隊李家布坊織出的毛呢和棉布前往京兆府了,沒有兩個月時間根本不可能返回。象這種很危險的鬧心事他自然也不會告訴母親知道,娘親聽到他當了官后,反而很高興,一個勁地誇讚自己的二兒越來越有出息了。
這讓李峴感覺有些哭笑不得。
由於吏部公文要求上任日期緊急,李峴在接到任命后的第三天即辭別母親,帶着四名護院家丁,冒着風雪,出了秦州城,騎馬沿着清水河,直奔東北邊的清水縣城。
從成紀到清水,相距八十餘里,兩地間在清水河北岸,有一條不太寬的官道可以通行,快馬兩個時辰可至。李峴等人愛惜馬力,在路上倒沒有急跑,直到半下午時分,才看到前方隱隱約約有一座黑乎乎的城池輪廓。
此時,天上下着零星小雪,剛過冬至,還不到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在看到清水縣城后,李峴腳下用力,皮靴磕了一下馬腹,座下的棗紅馬加快步伐,朝着城池方向馳了過去。
外表殘破的清水城牆還算是高大厚實,城外的護城壕溝也很完整,在時刻處於草原民族威脅之下的西北邊地,城池總會給人帶來一種安全的感覺。
清水縣城的城門大約有兩丈多高,雖然下着雪,還是敞開着的,城頭的弔橋上只是偶爾有幾個身穿破舊羊皮襖的獵戶進出。透過城門,依稀能夠看到城內的街道。城頭上豎著一桿有些殘破的紅色大旗,在寒風中獵獵飛舞,其上綉着一個斗大的黑色宋字。
由於今年以來,一直有戰事的緣故,守城的軍卒對過往行人的盤查要比往日要嚴格得多,只不過因為天氣寒冷的原因,幾個原本應該在城門外站崗的軍卒為了避風,縮在了城門內的甬道里在執行公務。
在南門當值的幾個軍卒在得知李峴是新來的縣尉后稍稍有些奇怪,但態度明顯客氣了很多,但這些守城軍卒隸屬水洛城的秦鳳路西軍第三將,並不歸縣尉指揮。西北邊軍實際上屬於禁軍,自然也不會對他一個地方軍官畢恭畢敬。不過,那當值的小隊長還是派了一個老軍卒為他們一行領路,帶他去縣衙報到。
清水縣衙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高門院落,除了大堂外,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大堂和後堂之外,還有兩個偏院,供縣丞和主薄辦公之用。另外縣衙還有一個後院,以供知縣一家居住。
現任的清水知縣張業是關中大儒張載的族侄孫,張家也是秦州的大戶之一,與李家也經常有生意上的往來。李峴與張業原本就見過幾次,只不過並不是很熟悉。
張業走的是科舉加推薦的文官正途,而李峴自重生后,了解到在大宋朝想要科舉中進士后入仕途,比後世想要考入清華北大還要難道得多,早就絕了通過讀書科舉入仕的念頭。原本他只是想安心做一個富商,埋頭賺錢,這買官也是為了提升自家的名聲,以方便各地的生意往來。誰知陰差陽錯,反而以這麼一種奇特的方式成了個武官。
作為大宋朝的“讀書人”,張業和縣丞王協、主薄劉澤自然是有些看不起象李峴這樣的“粟官”,而且還是個武官。不過大家即是同僚,李家也是秦州大戶,大面上總得要說得過去,見面之後自然都是互相說了些沒營養的恭維話。
張業原本想先給李峴找一處暫住的宅院,但李峴卻堅持要住進軍營。
他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這位年剛弱冠的富家子半晌,想到這可能是年青人的衝動,等他在軍營里吃了苦頭,自然就會另尋住處安頓下來。於是他不再說什麼,喚來的衙門的吳押司,讓他領着李峴自於本城廂軍營地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