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陳昂的未來
“陳昂,你的信!”同事進來的時候打着呵欠,迷迷糊糊的跟他說了一句,就栽倒在床上睡死過去。
陳昂說了聲好,直到聽到這個消息,臉上才露出了他這個年齡才該有的急切渴望。
是家裏人來信了。
幾年時間過的飛快,他當初十七歲的年齡考入大學,五年內本碩連讀,研究生時選擇摒棄發射理論與技術專業,在學校的時候就已經小有名氣。
這也導致他畢業后直接進了某軍事研究所。
他一直是家裏人的希望,也是弟弟妹妹的榜樣。
參加工作一年半的時間,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攻克一個又一個的科研難題上,也是因為老天爺賞飯,這段時間參研了兩項型號項目,一項專用技術項目,申報了幾項專利,編寫了行業標準幾則,獲得了不少內部獎章。
這些成果在他這個年齡,已經算是卓越的收穫了。
但是他還是沒有止境的在學習,鑽研着。
這一切都是歸功於家庭教育的因素。
迫不及待的拆開了信封,厚厚的信紙掉了下來,第一封肯定是奶奶的,他展開一看,果然如此,上面也沒寫多重要的東西,大多數都是家裏的一些瑣事。
但是就是這些瑣事,讓他似乎回到了家裏,看到了她喋喋不休的面孔。
英俊的臉上多了些柔和的色彩。
奶奶說最近天氣變化急劇,讓他多注意身子,適當添加衣物,還說上個月他讓人寄回來的藥酒很管用,擦了之後,爺爺的膝蓋也不疼了。
還說他這會年齡不小了,該把個人的大事準備起來了,這次她去廣場舞跳舞的時候,見到好幾個姐妹的孫女長得都不錯,等着下次他回來的時候,一定要邀請人家來家裏坐坐。
信的末尾寫了一段話,讓他眼睛有點酸澀,“大寶孫啊,奶奶知道這段時間是你項目最緊張,也是試驗任務最繁重的一年,但是工作雖然重要,身子也要多注意。
對了,我寫信的時候,你爺爺也在旁邊嘮叨,讓你盡量少熬夜,注意吃飯,走路,睡覺,活動的時候,好好地放鬆大腦,別太讓自己緊繃了。
還有還有,你匯過來的工資我們已經收到,爺爺奶奶很嚴肅的警告你,不許你再往家匯錢,家裏我們都有錢,還有不許你再給姜童童零花錢,上個月她偷吃糖,把牙都吃壞了。
要保護好胃啊,你看咱家那倆大忙人,這段時間又不知道忙活什麼,連人影都摸不着,家裏的胃藥就沒敢缺過,那還不是像你這麼大點的時候落下的病根?”
陳昂笑容逐漸散去,小唐阿姨胃又不舒服了?
“不過你別著急,不是什麼太嚴重的大事,不用擔心。”
明明是說不要打擾他了,要說的都說完了,但是在結尾的時候,總是能多出好些話來。
陳昂貪婪的看着上面的字跡,心中想要回家的渴望越發強烈。
接下來就是雙胞胎的信件,倆小子十分欽佩他,每次來信都會寫着將來也要向他學習,要去造槍之類的,保家衛國,但是陳昂眉頭微微一皺。
他不想要弟弟這麼辛苦。
這是他的夢想,在參加工作時也知道自己要面臨的困難,但是想像是一回事,現實又是一回事,一輪又一輪的試驗中,足可以磨滅人的意志,在試驗場裏,夏天最熱的時候做高溫環境試驗,外面的溫度已經很熱了,裏面還要比外面高上很多。
揮汗如雨的時候,要試驗槍支性能穩定不穩定,不停地穿梭着查看故障原因。
還要做低溫測試,穿着單薄的夏衫衝到低溫室,一遍又一遍的做着測試。
這些放在自己身上都可以,可放到弟弟的身上,他就心疼不已。
幾個小子的信上都是說這些日子在學校里幹了什麼,他們拿着他寄回去的獎章炫耀,大家都羨慕他們,後來話鋒一轉,說家裏人很想你,奶奶好幾次想你想的看着照片在哭。
零零散散,都是些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
但是就這,他都捨不得快速的翻看。
看完這個,下面那個信紙上畫著小花花的,就是姜童童了,雖然自己不是唐翹夫妻親生,但是下面幾個弟弟妹妹,好像從來沒思考過這些。
對他跟對親生哥哥沒什麼兩樣。
所以才會有數不清的吐槽,跟同他抱怨生活里的小煩惱。
姜童童寫的更是零碎,說了上次給她拍的照片很好看,說了最近學習壓力好大,她腦袋疼,也說了最近跟好朋友因為某件小事產生了矛盾,倆人這會已經互相不跟對方說話,開始冷戰。
“你說她喜歡的人寫情書給我,又不關我的事,為啥要我跟吵架啊?”小姑娘在信紙上跟千里之隔的大哥哥抱怨,“她不理我,我還不想理她呢,誰想跟一個重色輕友的人做好朋友!”
陳昂眉頭緊皺,才十五歲的丫頭竟然就有人給她寫情書了?
這誰膽子這麼大?
不行不行,一定要跟家裏的那幾個小子打好招呼,讓他們保護好妹妹,讓那些小子們離她遠遠的。
姜童童的信啰啰嗦嗦的說完了。
最後就是小唐阿姨的信,她先是表達了一下對他最近成果的讚賞,又簡述了一下她最近在乾的事情,前兩年已經不愁吃喝的小唐阿姨,也不知道突然怎麼了,又跟乾爹一起到南方考察了下,在那投資建造了個電子廠。
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這一年多的時間,生意紅火到讓人眼饞。
她這些年運氣越發的好,幾乎是幹什麼什麼就掙錢。
繼續看下去,他嘴角的笑容越發的大了,“我給你送過去點牛肉醬,還有牛肉乾,豬肉脯,辣椒醬,香菇醬,雞蛋醬,這些東西都能放的時間長點,你可以慢慢吃,我還給你做了幾身衣裳,也一塊寄過去了,都是今年新款,市面上還沒開始發行呢,小帥哥要好好的打扮自己呀,爭取早點領個媳婦回來,到時候我給你們看孩子。”
小唐阿姨忙碌的程度超出他的想像。
但是就算是這,對他們幾個孩子,什麼事都是親力親為。
知道他在這吃飯不規律,口味不適應,每次給自己炒好多醬過來,這種事從來不假手於人。
花了小半個鐘頭,仔細的把家裏的信件都看完,又不舍的回看了一遍,這才放下心來,把這些信都鎖到自己的柜子裏。
他們就是自己的精神食糧,只要有家裏人的鼓勵與支持,他就有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
夜裏,還沒洗漱的他把自己扔到床上,幾乎是腦袋剛剛沾上枕頭的瞬間,就已經陷入到腥甜的夢裏。
這次夢到的不是溫暖的家。
而是另外一個寂靜的,帶着潮濕血腥味的密閉的空間裏。
這一切來的這麼真實,真實到他已經分辨不出到底是夢境,還是真的現實。
這種情況是從來沒有過的。
他緩緩的往前走。
腳下忽然踩到一截東西,低下頭的時候,竟然是一截斷臂!
換成是常人,怕是已經驚懼的跳起來,但他沒有,心底好像有道聲音不斷地催促着他繼續向前,繼續走下去。
接着一副人間慘劇躍入到視線里。
牆面上,地面上,全都是令人作嘔的血腥臭味,地上,床上,散落着數不清的肢體,這些東西太刺激人的眼球,就算是心性如此堅定的自己,都忍不住蹲下身子嘔吐起來。
這時候,對面靜靜的走來一個身影。
他看着他,對方也直直的看着自己。
對面的人,熟悉到詭異,他零碎的頭髮蓋着額頭,腦門,五官模糊不輕,身子是那種不是常人的消瘦,而是紙片人一般的病態的瘦,他神情陰鷙,臉上,身子上,到處都是血跡,當然,讓人忽視不了的,還有他手裏那把銳利的刀。
他跟自己有着一模一樣的面容。
但是他身形高大挺拔,頭髮墨黑光亮,天庭飽滿,膚色不是他那種慘白,而是泛着健康的小麥色。
他臉上佈滿的是朝氣,是蓬勃的生氣。
但是他不是,他是瀰漫著的死氣。
那個男人腳下踩着一個身體,那人他再眼熟不過,是當年險些收養了自己,猥褻孩童的那個男人,這會男人見到自己,不斷地朝他伸手求助,掙扎着。
“原來,原來我也可以過的這麼好啊。”
那個瘦弱的男人,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蹲下身子,把他腦袋給割下。
饒是十三歲那年,自己手裏已經有兩條壞人的性命,即使有着這樣記憶的他,在見到此時慘烈的一幕也忍不住渾身戰慄起來,這種可怕,不是因為對面那人的恐怖。
而是,剛剛做出這一切的人,好像變成了他,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個壞人的害怕,絕望,更能感受到行兇者這會悲涼的掙扎,痛楚。
這一刻,好像倆人融合到了一起。
好像他就是那個人。
陳昂絕望的喘息着,驚醒。
睡醒后,看着自己白凈的手,線條流暢的胳膊,驚慌失措的抓了下自己的頭髮。
剛剛那一切。
怎麼會這麼真實?
他一直相信天底下有着某些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神奇事件,因為今晚這種情感的共鳴太強烈,又太真實了,他在夢裏看完了他本該有的,簡短的,卻充滿悲涼的一生。
一切不同的分岔點,就是姜家的人領養到了自己。
他不敢想像,如果自己真的沒有被唐翹帶走的話,等待他的,會是什麼樣的人生,滅了那個人的滿門,被抓,到監獄裏自殺。
就算換條路,也絕對不會是現在光明平坦的這條大道。
“陳昂,你沒事吧?”室友在黑夜裏聽到他的聲音,揉着眼,擔心的詢問。
他張張嘴,後來又咳嗽了下,清理了下聲音說沒事。
只是今晚註定是睡不着了。
下床,輕輕的擰開枱燈,拿出那封家裏來的信,一直忐忑,不安的心,在那些溫柔的,包容的對話里,逐漸的恢復了平靜。
這件事之後,也可以說是這個夢之後,他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好,也越發合群了。
好像是拋棄了原本就不該禁錮在身上的枷鎖一般。
從此盤旋在心頭的陰影,全都盡數消散。
他的未來,一定會是同夢中的自己,有着截然相反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