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綠茶和咖啡的隱喻
“新來的語文老師有點悶,不愛多說話,也不太笑……”
當我抑制住一點緊張的內心情緒、裝作平靜湖水般的淡然,艱難地“挺過”了來新學校后正式上講台的第一節課,我恍惚聽到班上學生這樣評價。
“是啊,很憂鬱,眼睛常常停留在黑板角落,拿着粉筆都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寫字……”
“搞不好是單戀某個不在身邊的人,又不能再相聚了。嗚嗚嗚,怎麼跟我很像啊。我和我女朋友初中畢業后就相隔一方了啊!”
我不由得又想起那句話――孤寂是一種毫無病痛特徵的深入骨髓的痛。面對這群還比較陌生、年紀也不大的新學生,我確實有種無法對話的孤寂感……現在看他們,班級里的所有學生彷彿都長着幾乎一模一樣的腦袋,由於桌子靠的近,上課時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像連體兒般,而我對其中任何一個人都毫無印象。
下課時,我安靜地站在教室前一角,學生們則如開禁了一般放鬆講話起來。
有個男學生主動走到我跟前,似乎想逗我發笑地問:“老師,你有十個男朋友,還是八個男朋友?”我微笑,搖了搖頭,用手指比了個零。
“那老師,你覺得課堂氣氛是應該像雪糕一樣可口,還是應該像嚼過的口香糖一樣毫無味道?”他邊說,也很形象地做模擬雪糕或口香糖的手勢,有種少年人獨特的可愛。#本章節隨風手打SHOUDA8.com#
“雪糕是吃進去,口香糖是吐出來呢。”我笑着答覆,忽然便領悟了他的問題。
“答對了。老師,您真是‘冰雪聰明’啊!剛剛我問一個傻冒,鄧穎超老公是誰?他說不知道。我說是我們最敬愛的總理呢。他說,哦,*啊……”這個笑話我卻不覺得如何好笑,暗嘆學生的淺知狹見,教師起碼應該負有責任吧。
“老師,您笑起來挺好看的,眼睛像一輪彎月亮一樣,就是課文里說的‘明眸善睞’那樣……”他似乎很會說話,但令我大吃一驚地是,他看見我發笑,沒有再緊鎖眉頭了,就不自禁放寬了和教師說話的尺度:
“老師,您看過一部日本電視劇《魔女的條件》嗎?劇中的女教師喜歡未成年的男學生,為了他,她放棄了更成熟的未婚老公呢。老師,您覺得,未成年的男人和成年的男人相比,哪種男人更有魅力呢?譬如說,我們這些男生,大多也都未成年,可是女生就不喜歡我們,說我們太小男生了,很不成熟,我前一個女朋友就是因為這個和我分手的……我反思了很久呢!呵呵!”
那時,我的腦海里就跳出兩個很突兀的比喻:未成年的男孩,就像魔術師手中玻璃盒裏的青蛙,總是期待着被施予“催生劑”這種魔葯,一瞬間變成王子;成年的男人,就像魔術師的箱子,裏面裝的不知道是什麼玩意,而且隨時“風雲萬變”,不知道它會以什麼面貌呈現,比較複雜。遲疑后便回答:
“愛應該是黏上一種氣息,而不是粘着某個年齡……未成年的男孩像是綠茶,看上去清澈透明,但還是會微微品嘗到青春年華的苦澀;成年的男人像是咖啡,必定是更加清醒現實,但是由於社會閱歷複雜了,精神世界也會沉澱很多苦味。”
他點點頭笑了,故意舔了舔舌頭道:“有點嘗到了醍醐的味道。”
然而,不久的事情又讓我質疑“未成年男孩清澈透明”的說法:給學生們搬新課本時,有兩個高年級男生一左一右地爭搶着要幫我的忙,但分明是挾持在我兩邊,故意用腿摩擦我的衣服……更糟糕地是,這種有點不堪的情形竟然被剛經過的教導處主任看到,不及分說便又被請進了他的辦公室。
“說實話,我不太喜歡過分有異性緣的老師。”這位親和力偏低的領導,有意把異性緣三字重重地說。聽說他經常牙縫裏蹦出“鋼辭兒”,而且對新教師向來格外要求嚴格。
“手裏抱的書太沉重了,兩個學生要幫忙,我也不好推脫呀。”我避過他眼棱的鋒芒說。此刻我很討厭男性緊鎖的劍眉,還有抿着嘴的寒煞之氣。
“不止,我聽到學生當面直呼你的姓名,一點威信也沒有,以後怎麼教學,雖然年紀還輕,看上去不到20歲,不過,還是不要和學生走得太近,等他們拿捏准了你的性子,你想成為稱職的園丁就很難了……”這個三四十歲的男人一直在我耳邊訓話,我忽然覺得那聲音像是田地里的土豆,老沉、硬邦邦的――竟忍不住笑出聲來,完了!
“幼稚,太幼稚,我從來沒看見做老師像你這樣幼稚的,一點應對策略和控制力也沒有,還像個小孩兒一樣。”他被我那不慎失控了的笑聲激怒,真發火呢。我嗅出來他有一種質疑,是懷疑我能否勝任好老師嗎?
“是啊,我什麼也‘沒有’,除了像園丁一樣對學生的愛心。校長說,‘務必’愛學生,這可是我剛進校門學到的第一條校規哪,不罵他們還不是為了拉近距離……”那時,我不經意瞥見他桌上擱着一盆君子蘭,頗似蘆薈的深綠的葉子“昂首挺胸”地向上伸展,便略懂得了它的主人所呈現的“剛正氣概”,頓時語言轉柔地解釋。
他點了點頭道:“想成為稱職的園丁,最重要的就是自控力,否則自己不能身正,怎麼能教導學生呢,語文裏面不是說‘桃李不言,下字成蹊’嘛,身教勝於言教……教師的飯碗可不好端,尤其是好教師!那些不合格的,就會被學生請下講台,這在哪個學校都有……”
我又沉默了,暗自揣想將來會不會“淪為”被學生請下講台的教師,如果那樣,學校就真的是我的精神“囚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