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宋后死曹操初登場 陽球遷王甫恐遭殃(一)
沉浸在溫柔鄉內的漢靈帝劉宏,因王甫的去而復返大為惱火,他本是隨口打發王甫去查看一下宋皇后的情況,卻不料王甫竟然這麼快就回來了。而且從他一臉慌張的神情中就能斷定出,長秋宮定是發生了大事。
王甫顫顫巍巍地來到緊皺着眉頭的劉宏近前,匍匐頓首道:“陛下,老僕屢受皇恩,卻不能替陛下分憂,特來向陛下請罪!”
“何事如此慌張?趕緊給朕說清楚!”劉宏見狀極不耐煩地說道:“起來回話!”
王甫就像沒有聽到劉宏的命令一樣,他雙膝跪地直起身來說道:“老僕奉陛下旨意搜查宋皇后的寢宮,不想搜到一個扎滿銀針的布偶,上面竟寫着陛下的生辰八字。老僕未能及早察覺宋皇后的奸謀,還請陛下降罪!”王甫說罷小心翼翼地從衣袖中將布偶取出,雙手將其舉過頭頂遞到了劉宏的近前。
劉宏一把將布偶搶了過來,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布偶背後那一串生辰八字看得劉宏是心驚肉跳,在這深宮之中,母儀天下的皇后竟然要取他的性命。幾乎是一瞬間,劉宏心中的恐懼轉變成為憤怒,他怒不可遏道:“豈有此理!這個賤人平常沒好臉色也就算了,現在居然膽大妄為來詛咒朕。”
失去了理智的劉宏當眾咆哮道:“來人啊,立即將這個賤人給朕打入冷宮,朕要抄她的家!滅她的族!”劉宏邊說邊將手中的木偶狠狠地砸了出去。樂工們見到皇帝突然發怒,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跳舞的宮女們也都退到了宮殿的角落跪成一排,她們因恐懼而瑟瑟發抖,一個個將頭埋得很深,生怕成為皇帝泄憤的對象。
一旁的何貴人見目的已達到,強行將喜悅之情壓在心底,然後裝出一副擔憂的樣子,細聲細氣地向劉宏說道:“陛下息怒,切莫為此事傷及龍體。陛下乃真龍天子,豈是宵小之輩可以詛咒的?王常侍追隨陛下多年,定能查個水落石出。此事由妾身引起,妾身當自罰三杯向陛下賠罪。”何貴人一邊喝酒一邊不斷地向劉宏拋出媚眼,面對已有三分醉態,千嬌百媚的何貴人,劉宏的心情大為緩和,他冷冷地向跪在地上的王甫下令道:“王甫……何貴人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老僕絕不負陛下所託!”王甫伏在地上頓首道。
劉宏甩了甩手示意其退下,見王甫退出大殿後,他轉身飛快地將何貴人抱入懷中。樂工們再度奏響手中的樂器,宮女們也起身飛快地來到大殿中央繼續輕歌曼舞。劉宏像野獸一般的低吼聲與何貴人的呻吟聲在整個大殿之內回蕩。
不久之後,長秋宮的宮女們在王甫的嚴刑拷打下,被迫招認了皇後用巫蠱詛咒皇帝的“事實”,已被打入冷宮的宋皇后也因此憂懼而死。心狠手辣的王甫一不做二不休,又奏請皇帝劉宏將宋皇后三族之人腰斬於市。慘案發生后,朝野內外一片嘩然。知書達理、溫和謙遜的宋皇后怎麼可能會用巫蠱去詛咒皇帝?在缺乏足夠人證、物證的情況下,王甫竟然將宋皇后一家趕盡殺絕。若這都不是冤案,那普天之下就沒有冤案了。
宋皇后一家死在了王甫的陷害之下,死在了漢靈帝劉宏的厭惡之下,死在了以何貴人為首的後宮嬪妃們的勾心鬥角之下。他們的死是這個黑暗的時代最真實的寫照。但是他們的死也喚醒了善良的人們心中沉寂許久的正義。
王甫不死,天理何在?
張讓、趙忠私下在宮裏發起了一場為宋皇後送葬的募捐活動。趙忠完全不理解張讓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埋幾個人為何需如此大費周章,一件花錢不多的事,竟要這樣興師動眾。張讓告訴他,這每一枚銅錢就是一滴眼淚,當眼淚聚集的足夠多的時候,就能彙集成可以淹死王甫的汪洋大海。趙忠還是聽得似懂非懂,他本想讓張讓解釋的更清楚一些,可張讓卻笑笑不再回答。好在自從跟着張讓以來,自己從未吃過虧,他說什麼自己照做也就是了。
皇宮內大大小小的宦官、宮女們很快湊齊了收殮宋皇后的費用,棺木也已準備妥當,宋家滿門也已入殮完畢,而安葬地點就選在了洛陽西北邙山的皋門亭。
出殯那天,一下來了許多人,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緩緩地行進在洛陽城的街道上。隊伍里既有不當值的宦官、宮女,還有大量的官員,更有無數同情宋皇后一家遭遇的百姓們。受此案株連被免職的曹操帶着不滿十歲的從弟曹仁與曹洪(注1)也在隊伍當中,望着兩個年幼的弟弟,曹操的心中充滿怒氣,自己從妹夫一家被處決,明明就是一樁冤案,可他卻不能為從妹夫一家伸冤,明明知道仇人是誰,可他根本沒有能力去報仇。他恨自己,恨自己的力量太小,恨自己的無能,淚水在曹操的眼眶中打轉。他現在唯一能做得就是跟着出殯的隊伍一起送宋皇后一家最後一程。
隨着一抔一抔的黃土灑在宋皇后的棺木上,曹仁、曹洪的哭聲越來越大,他倆拚命想衝到最前面阻止掩埋棺木的人,曹操使勁拉住他們兩個。“姐姐……”見到無法掙脫,曹仁哭着說道:“兄長,我想要姐姐……”
曹操心如刀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他將曹仁與曹洪緊緊地摟進懷中,哽咽道:“姐姐一家都是被冤枉的,我一定要為他們討回公道。”曹仁與曹洪哭得更厲害了,周圍的人紛紛跟着落淚,輕輕啜泣聲很快轉為了巨大的哭聲,而這哭聲中不僅夾雜着同情,更夾雜着憤怒。混在人群中假哭的張讓則在內心深處樂開了花:王甫啊王甫,接下來我到要看看你怎麼去收這個場!
宋皇后一事結束后,曹操便回到了洛陽的家中。他把自己關在屋中,他要靜下心來,要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才能為宋皇后以及從妹夫一家伸冤,如何去懲治胡作非為的宦官。他面前的書案上放着一卷竹簡,這是他亦師亦友的忘年交蔡邕(注2)在離開洛陽前往朔方時留給他的一封信。他拿起竹簡,解開外面繫着的繩子,緩緩地將其鋪在案前,蔡邕那雄健有力的字體立即便映入了曹操的眼帘。
“孟德老弟,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快到朔方了。如今宦官胡作非為,橫行於朝野內外。陛下受其蒙蔽,若吾輩不能挺身而出,則天下危矣。我雖因上書得罪宦官而被流放,但我絕不後悔。你也不要因為我所蒙受的不白之冤而心灰意冷,放棄匡扶天下的理想……”
曹操讀着信,回憶這些年蔡邕對自己的諄諄教導,聯想到自己的改變,思緒一瞬間回到了兩人相識的那一天:
曹操少時遊手好閒,成天惹是生非。傷透了腦筋的曹嵩,只好讓他的叔父監督他的一舉一動。為了對付經常打自己小報告的叔父,曹操曾靈機一動,借和叔父獨處的時候,忽然倒地假裝突發疾病。而叔父見到口吐白沫的曹操大驚失色,趕忙跑去向曹嵩報信。而當他的父親曹嵩趕來之時,曹操卻早已整理好衣冠,坐在屋內大聲朗讀着典籍。面對父親的疑惑,曹操裝出毫不知情的樣子。從此曹嵩不再相信關於曹操的小報告,肆無忌憚的曹操也變得更加放蕩不羈,直到他在喬玄(注3)府上遇見了蔡邕。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曹操在父親曹嵩的要求下去拜會喬玄。等到了喬府,恰逢喬玄與一身儒生打扮的蔡邕在談論音律。年少輕狂的曹操見狀哈哈大笑,一臉不解的喬玄問他因何而笑,曹操大言不慚地說道:“今日天氣晴朗,喬公為何不去走馬斗狗?卻在此談論這毫無趣味的音律。”
喬玄聽到后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捋着鬍鬚向曹操打趣道:“老夫聽聞曹巨高(注4)向來家教甚嚴,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然還知道斗狗走馬的樂趣?”
“這有何難?我還做過比這更有意思的事情呢……”曹操極為不屑的回應道。
“哦?”喬玄也來了興緻,睜大雙眼笑問道:“更有趣的事情?老夫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別說斗狗走馬,就是擲骰子都不曾有過。你還做過什麼有趣的事情啊?”
“喬公……我的父親總覺得我就會闖禍,便派我的叔父隨時陪在我的左右……”曹操隨後得意地將戲弄叔父一事和盤托出,喬玄聽完哈哈大笑。坐在一旁的蔡邕卻說了兩句令曹操摸不着頭腦的話來,他先是用讚賞的語氣說道:“孺子可教也!”緊接着話鋒一轉,又搖頭苦笑道:“孺子不可教也!”
曹操聽後有點不樂意了,他快步走到蔡邕近前,不明所以道:“我叔父總是告我黑狀,他一告黑狀,我的父親就會責罰於我,我這麼做有錯嗎?”
“所以你孺子可教啊。”蔡邕答道。
“那你還說我不可教也!”曹操被蔡邕的回答搞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