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借日食黨人發難 急相逼竇武遭拒
建寧元年元月二十(注1),這是東漢歷史上非常重要的一天。
古老而又宏偉的都城洛陽正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一輪冉冉升起的朝陽正努力驅散着黎明前最後的黑暗。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跋涉,護送劉宏的隊伍終於抵達洛陽近郊。洛陽城夏門外的萬壽亭,躊躇滿志的官員們正翹首以盼新君的到來。已成為大將軍的竇武此刻正與太傅陳蕃並肩而立。在他身邊停放的則是一輛青蓋金華蚤的車駕(注2),這是他與負責禮儀的奉常商議出來的結果。一會等劉宏到達萬壽亭,他將改乘這輛車以太子的身份進入皇城,待登基之禮完成後,他便正式作為帝國的皇帝號令天下。
從帶領百官來到這萬壽亭,在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裏。竇武卻一連派出了三撥人去探查劉宏車駕所在。後來若不是陳蕃在一旁勸阻,他都要派出第四撥人了。此刻的竇武紅光滿面,國喪期間任何人都不得發笑。但竇武那兩條不斷上揚的眉毛卻已經將他內心的喜悅一覽無餘的呈現在眾人面前。就在第三撥人返回像竇武回報“解瀆亭侯一行已距此處不過三里的路程”后,這位志得意滿的大將軍拉着身旁陳蕃的手激動地說道:“老太尉,等到新君一登基,你我多年之夙願可就要實現了!”
陳蕃亦握緊竇武的手說道:“大將軍,這一天我們等得可太久了,不過塵埃尚未落定,一切還需小心行事。”
竇武不以為然地說道:“老太尉太過謹慎了,如今百官皆是中正之士,宮內又有我的女兒掌控全局,我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陳蕃看着雙眼佈滿血絲的竇武,生怕他因為勞累而生出差錯便開口勸道:“老夫看大將軍雙目紅腫,想必最近都在為新君登基一事操勞不已,待今日事畢,回到府中可要好好休息一宿,明天可是要忙碌一整天啊!”
竇武不以為意道:“多謝老太尉關心,不過是熬了幾宿,扛得住!倒是您年紀一大把了,今後可要多休息。新君年幼,未來還得靠您教導呢。”
陳蕃答道:“不瞞大將軍,老夫現在只擔心一事,若能儘快解決此事,老夫倒也高枕無憂了。”
“老太尉所指何事啊?”
陳蕃小聲說道:“當年先帝誅除梁冀,本可大有一番作為。可卻受到宦官慫恿,以致後半生沉溺於酒色,荒廢了國事。今日新君年幼,萬一……”陳蕃話說一半,為防有人偷聽,便不再往下說了。他搖搖頭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但願一切順利吧!”
“老太尉您多慮了!”竇武興奮的說道:“此一時彼一時。先帝殯天,朝中那些奸佞,已經沒人給他們撐腰了,還能有什麼作為啊!”
“大將軍,話可不能這麼說啊!”陳蕃只覺得現在的竇武跟劉志在世時的竇武已判若兩人。那種謙虛謹慎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盲目的自信。大將軍權勢雖大,但也並非可以肆意妄為,梁冀的敗亡不就是個例子。竇武雖然不可能像梁冀。但現在的他心浮氣躁,哪有一點做大事的樣子。陳蕃剛要再勸竇武,只聽人群中眼尖的人喊道:
“來了!來了!儲君的車駕到了!”
眾人踮腳遠眺,只見遠處塵煙四起,先映入眼帘的是代表着儲君的旌旗,接着就是一輛由四匹駿馬拉着羽蓋華蚤的安車(注3)。
儲君劉宏終於到了。
在場所有人都歡呼起來。待安車在萬壽亭前停穩,竇武、陳蕃立即來到車的右側。居中的御者先從車上跳下,緊接着一少年在驂乘曹節的攙扶下從車上走了下來,他稚嫩的臉龐顯得十分青澀,眼中充滿了驚慌之色。竇武看到少年如此神態,心中更是得意。他的雙眼泛着精光,嘴角也露出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微笑。
竇武上前一步恭敬地說道:“請儲君更換車駕!”
少年不知所措的看了看竇武,又將頭轉向一旁,用求助似的眼光看着曹節。希望他來告訴自己下一步要怎麼做。
竇武眉頭一皺,沉下臉來。此刻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就是劉宏對宦官有所依賴,因為這將有可能影響到他的下一步計劃。竇武身形未動,但帶着三分怒氣,提高聲音說道:“請儲君更換車駕!”
曹節趕忙打圓場道:“大將軍,儲君一路舟車勞頓,尚未熟悉相關禮儀。帶一會回到宮內,小人會將一切告知儲君。”曹節說完趕忙躬身對劉宏說道:“儲君,按照禮儀,您應該乘王青蓋車以太子之名進入皇城,請隨奴僕登車吧!”
曹節說完在前引路,劉宏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便在曹節的指引下登上了竇武身邊的王青蓋車。整個過程看得竇武是連連搖頭,他開始心中盤算,不過才一個月的功夫,曹節就跟劉宏如此親密,決不能再任由他們相處下去。竇武看了一眼身後的陳蕃便在心裏開始盤算,該怎麼勸說他同意繼續實施原初的計劃呢?
次日,劉宏在文武百官的朝拜下繼承大統,德高望重的陳蕃被拜為太傅,陳蕃與竇武的恩師胡廣被拜為司徒,三人總領尚書事,共同執掌朝政。竇氏子孫大都加官進爵,竇家內有太后撐腰,外有朝臣擁護,一時風頭無兩。對於竇武來說,現在的他已經恢復了竇家昔日的榮耀。但對於他個人而言,就差一件能使他永載史冊的大事了。
比起朝堂之上的大人們,作為普通人的薛商一家此刻正被鄰居老張頭的女兒凄厲的慘叫聲折騰的夜不能寐。
“爹爹……我怕!”一名萎縮在中年婦女懷中,正在瑟瑟發抖的妙齡少女向薛商哭訴道。說話的少女是薛商的獨生女兒薛縈。就在三天前,她剛剛渡過了她十六歲的生日。薛縈是薛商的驕傲,也是他最大的希望所在。因為薛縈從小就生得比其他女孩漂亮,現已長成一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同齡人當中,已經找不出幾人姿色勝於她的人了。
薛商本想着等到皇帝征美女的時候,就把女兒送進掖庭宮。因為他聽很多人說過,皇帝非常好色。只要能被他看上的,少說也能封個采女。如果能寵冠後宮,那當上皇后也不是不可能,因為他聽說皇帝很不喜歡當今的皇后。為了飛黃騰達,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兒身上,為了實現這個夢想,他拒絕了所有上門提親的人。可現在,他的女兒卻成了燙手的山芋。他既無法將其送進宮內,又沒有辦法將他嫁入別家。
“求求你們別過來!誰來救救我!”鄰家女子慘烈的哭喊聲又傳了過來。薛縈嚇得一頭鑽進母親的懷中便閉上雙眼,再也不敢睜開。
“老頭子,你快想個辦法吧!再這樣下去,就算賊人不來,咱的女兒也快被隔壁的小英嚇瘋了”中年婦女像薛商抱怨道。
“你懂什麼!”薛商本就煩躁無比,經女人一抱怨,心情更加惡劣,他怒氣沖沖地說道:“當初是你跟我說咱姑娘進了宮會如何如何,現在皇帝駕崩了,這皇宮一時半會進不去了,你到怪起我來了!”
因為丈夫的呵斥,婦人眼淚奪眶而出,她抽泣道:“去年張郎官來咱家提親,要納咱的女兒為妾,人家上來就拿一錠金子做聘禮。我都說答應了,可是你呢?我看你就是被那看不見、摸不着的金銀財寶給蒙了心!”
“女人就是女人,頭髮長見識短。”薛商罵道:“婦人之見,收下那一錠金子,把女兒嫁給人家做妾,你能吃一輩子啊。咱們現在能動彈,還能種那幾畝薄田,混個溫飽。以後要是老了,干不動了,吃誰的去?你知道現在一斛米要多少錢嗎?”
女人自知理虧,把頭低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她見自己的男人不再發脾氣,便轉移話題道:“這隔壁老張家也不知是做了什麼孽,死的死,瘋的瘋。好好的一個家,就這樣散了。剩下他們孤兒寡母,以後該怎麼活啊!”
薛商長嘆一口氣說道:“明天一大早,你拿些糧食給老張家送去,說到底要不是那天他家小英在門口織布,吸引了賊人的注意,現在倒霉的可就是咱家了!咱家可欠着人家的情啊!”
女人點了點頭說道:“當家的,咱們可是在天子腳下,這幫賊人怎麼就能在大白天強搶民女,就沒人給管管嗎?”
“管?”薛商不屑的冷哼道:“糟蹋小英的賊人可不是一般人,他們的後台可硬着呢。我聽人說,他們當中領頭的就是當今大宦官曹節的義子。這曹節可是皇帝眼前的紅人,哪個敢管?”
“皇帝也得講理啊?不都說天子犯法與民同罪么?”女人抱怨道。
“傻婆娘!你能想到的人家早想到了。這幫人仗着消息靈通才敢如此放肆。他們哪次不都在大赦之前做案,今天被抓進官署,明天大赦之後就又放出來。這老張頭就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在他家小英子被糟蹋之後,看着歹人抓進去又被放出來,氣不過找人家理論,結果被活活打死在曹節家的大門外。”薛商憤憤不平地罵道:“要不然他家小英子也不會被嚇瘋了,這群天殺的畜生!”
“行了,你也別打抱不平了!”女人問道:“我聽說新君登基了,你說會不會大赦天下啊!”
“按照慣例,應該會大赦!”
女人擔憂的問道:“那你說糟蹋小英的賊人會不會趁着大赦來咱們家啊?”
“別胡說八道。”薛商罵道:“再胡說我撕爛你的嘴。我想好了,明天一早我就在咱家菜窖再挖出個暗格,就讓咱女兒藏進去。要是有生人來問她,就說去她舅家了。”
薛縈開頭向父母請求道:“爹、娘,我不想呆在菜窖里,那裏白天都黑漆漆的,我怕……”
“好孩子,爹娘也是為了你好。”婦人輕撫女兒的頭髮安慰道:“等風聲一過,叫你爹帶你出去好好散散心。”
“女兒,我也是為了你好!”薛商苦口婆心的說道:“咱家現在可全指望你了,如果有一天你進了宮,當上了娘娘,你就叫皇帝下旨斬了欺負小英子的賊人,給你張伯伯報仇啊。”
薛縈聽到父親說出了為好友報仇的辦法,立刻便答應道:“女兒一切都聽爹爹的。”薛縈雖然不明白父親口中所說叫皇帝下旨是怎麼一回事,但一聽到能給自己的摯友報仇便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在她心底還有一個她的父母都不知道的小秘密,就是她曾透過家中的窗戶看到了那伙惡人作惡的全部經過,看到了她的摯友是怎麼被那幫惡人撕碎了身上的衣物,又看到了她的摯友像一隻待宰羔羊在惡人的魔爪下掙扎哀號。她還看到了那幫惡人在欺辱完摯友后所露出的猙獰笑容。她當時嚇傻了,嚇的都忘了去呼救。再看到摯友現在半瘋半傻的樣子,她的內心深處無比自責。如果以後能夠將這群惡人繩之以法,或許能夠彌補她所犯下的錯誤吧。
就在像薛商一樣的平民還在為未來焦慮時,大將軍竇武卻成為了天底下最忙的人。每天從一大清早就會有無數人登門造訪,大大小小的官員、享有盛名的士人、鳴冤告狀的父老以及見風使舵的宦官們。對於這些來人,竇武或請到前廳議事,或討論天下大勢、或安撫有加,至於那些宦官或是替宦官說話的人,則全部被竇武命人趕了出去。一時間,洛陽城內只要有人談到這位新晉大將軍,無不交口稱讚。
在此期間,竇武頻頻與太傅陳蕃密議。新君即位,決不能再任由宦官禍害天下。竇武認為誅除宦官不能僅限於曹節、王甫等少數幾人,應擴大到以他們為首的整個宦官集團。若不如此,就算除去曹節、王甫,還會有新的宦官出現。所以要更換整個小黃門(注5)的宦官,待這件事完成以後還要制定新的法令從根本上解決宦官干政的問題。
竇武的想法宏偉至極,陳蕃在表示同意之後又不放心的問道:“大將軍,您如此大張旗鼓的行事,萬一太后不同意怎麼辦?”
竇武自信滿滿的答道:“太傅放心,太后是我的女兒,這天下間哪有不聽父親之言的女兒。再者,她進宮這一年多,沒少受宦官的氣,我們這麼做於公是為朝廷除害,於私是在為我女兒出氣。她哪裏會有什麼怨言呢?”
“可是,更換整個小黃門,這可是自開國以來,我大漢從未有過的事情啊!”
“太傅!”竇武搖頭笑道:“我看你是被那群作威作福的宦官給嚇住了,沒有先帝給他們撐腰,他們哪敢如此放肆。現在你我合力,除去他們如探囊取物耳!”
竇武說出這番話時,整個人就像一名剛入太學的儒生。一邊手舞足蹈地向面前的陳蕃講述自己的宏圖壯志,一邊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能自拔。陳蕃不忍心掃竇武的興,也只好附和道:“大將軍既已定下目標,那可要好好謀劃一番啊。孫子有云:‘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大將軍切不可大意啊!”
竇武哈哈一笑,拉起陳蕃的手說道:“這就有勞太傅來運籌帷幄了……”
東漢時期,小黃門主要負責聯繫內廷與外廷,常伴皇帝左右。梁冀之亂,小黃門居首功,除了對有功之人大加賞賜之外,漢桓帝劉志還大大加強了黃門侍郎的勢力。他們官職雖小,但權力極大,倘若皇帝不理政事,小黃門就會成為皇帝的發言人,甚至可以代替皇帝行使部分君權。不難想像,漢桓帝在後宮荒淫無度的時候,這些宦官在外是何等的囂張。
與興奮異常的竇武不同,在誅除宦官的問題上陳蕃還是表現的小心翼翼。誅殺幾名宦官不過是一樁小事,可要動整個宦官系統,這可是要廢除漢桓帝劉志定下的一些國策。如果在朝議的過程中有不明就裏者當場反對,那在輿論上就要陷入被動。畢竟距離梁冀之亂還不到十年,作為外戚的大將軍公開否定先帝的決策。難免會被別有用心之人加以利用,萬一被扣上效仿梁冀的帽子,那真的是得不償失了。
竇武深以為然,接着當年因反對宦官亂政而被罷免的名士陸續被竇武召回洛陽。李膺、劉猛、太僕杜密、朱寓等人皆被啟用;竇武的親信尹勛被拜為尚書令,劉瑜為侍中,馮述為屯騎校尉;越巂太守荀翌為從事中郎,潁川陳寔為掾屬;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朝堂之上煥然一新,反對宦官亂政的官員們齊聚一堂。士大夫們摩拳擦掌,宦官們惶惶不可終日。洛陽的街頭巷尾都在傳頌這件事情,就連目不識丁的街頭乞丐都已知道,新任大將軍竇武就要對宦官們動手了。
公元一六八年五月,一場日食的出現拉開了這場政治鬥爭的序幕。
漢朝自漢武帝劉徹“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儒家思想便取代黃老學說成為漢朝歷代帝王維護統治的主要工具。武帝時,大儒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應理論,到了東漢時期已完全成為真理般的存在。
天人感應一個重要的理論就是君王德行會通過天象來體現,倘若君王有德,則四海昇平;一旦失德,上天就會降下警示。而失德的表現在於任用姦邪,或後宮,或宦官,再或外戚。日食在當時的人看來,無疑是老天在向漢朝示警,這是老天爺在對胡作非為的宦官表示不滿,君王被宦官迷惑,所以暗無天日。先帝已經駕崩,新君登基不到半年,在這個時候出現日食,顯然與君王沒有直接的關係,所以人們就很自覺的將日食與平日裏胡作非為的宦官們聯繫在一起。
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竇武與陳蕃商議妥當后,他立即在朝會上以日食的出現為引子,發起了對宦官們試探性的進攻。
“先帝駕崩、天象示警,這正是朝中有奸佞所致,老臣……”劉宏正襟危坐,一臉茫然的望着正在下面慷慨陳詞的竇武,他既不明白天象示警是怎麼一回事,也不明白竇武所說的奸佞又是何人。這裏的一切是如此的陌生,單看列於朝堂兩側一臉肅殺的文武百官們,劉宏只覺得現在說的事情非同一般。
劉宏此時非常忐忑不安,他將頭扭向一邊,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坐在一旁的太后——竇妙。自從來到洛陽后,自己最熟悉的人就是她了。儘管才相識幾天,但她對待自己就像親兒子一般,更重要的是他一進皇宮就被告知,這個女人以後就是自己的母親了。只見她對自己微微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繼續聽下去。劉宏心中稍安,又將目光轉移回竇武身上。
“小黃門管霸、蘇康肆意妄為,危害社稷,老臣肯請太后、陛下下旨誅此二人。”說罷,竇武便拜了下去。緊接着,以太尉陳蕃為首的官員紛紛離開隊列,齊聲附和道“臣附議”。朝堂之上瞬間安靜下來,劉宏不知所措,竇妙的雙手卻悄然相握,身體微微顫抖。
當“管霸、蘇康”這兩個人的名字飛進竇妙的耳朵時,她的思緒一下子回到許多年前她做皇后的日子。劉志將她作為擺設,甚至一度想廢掉她,那些受到皇帝寵幸的女人更是對她頤指氣使,認為她佔據了一個不配佔據的位置。這還不算,就連一些宦官都不把她放在眼裏。終於等到劉志駕崩,媳婦熬成婆,她打算向那些曾經欺負過她的女人們復仇,除了賜死田聖比較順利外,其餘均遭到管霸、蘇康二人的阻攔。所以當竇妙聽到群臣提議誅殺此二人的時候,她的內心一陣狂喜。復仇的怒火已經讓她失去了理智,在稍微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后,她對着劉宏點了點頭,示意劉宏立即同意大臣們的請求。
“准奏”年幼的劉宏緊張的抬起了手,用稚嫩的聲音說道。
這一刻群臣山呼萬歲,士大夫們終於揚眉吐氣一回,竇妙春風滿面,她在享受復仇的快感,皇帝劉宏則對這一切感到非常新奇,“准奏”二字竟能讓這麼多的人對自己頂禮膜拜,當皇帝真是太威風了。
管霸、蘇康身首異處,對誅除宦官集團的試探非常成功。竇武之所以沒有將曹節、王甫列為首先誅除的對象,這完全出自陳蕃的計劃。陳蕃這樣做的目的有二:一方面是因為曹節、王甫二人在朝中黨羽甚多,勢力盤根錯節,萬一遇到阻礙,則進退失據;另一方面,太后竇妙在這件事上所持的態度至關重要。如果得不到竇妙的全力支持,徹底解決中宮亂政的問題勢必困難重重。如今投石問路已經完成,接下來就要上演重頭戲了。
永安宮景福殿,太后竇妙在大將軍竇武的請求下屏退所有宮人,面對跪在自己面前的父親,竇妙心裏不禁泛起了嘀咕:現在竇家聲勢如日中天,有什麼樣的事情還需要屏退宮人?儘管心中有疑惑,此刻的竇妙心情是非常舒暢的。現在她沒事的時候就會一個人靜靜的回味田聖被賜死的經過,對方那磕頭如搗蒜的醜態、苦苦哀求的樣子……想到開心處,她一個人都會在空曠的房子裏笑出聲來。
現在的竇妙與半年前相比判若兩人,揚眉吐氣的她容光煥發,身着太后華服的她除了端莊典雅,竟還帶有新婚少婦的神態。那塗了櫻紅色胭脂的紅唇更將這種神態表現的淋漓盡致。
竇妙櫻唇輕啟道:“父親快快請起!”
“謝太后。”竇武恭敬地從地上起身。
竇妙開口說道:“前朝積弊已久,現朝中諸事繁雜,大小事情都要靠父親一人打理,父親千萬要保重身體啊。”
“謝太后關心!”竇武小聲說道:“今天老臣進宮面見太后,就是為一件大事而來。由於事關重大,老陳不敢一人做主,還需太后允許方能實行。”
“什麼事情如此重要,需要父親親自入宮?”竇妙漫不經心地問道,在她看來父親在許多事情的處理上都過於迂腐,尤其是凡事都按照儒家禮教那一套。最近啟用的一些大臣跟他都是一類人,做事酸腐不堪。自己身旁的近侍已經不止一次的向自己訴說這些官員辦事不切實際的一面。今日既然竇武進宮有要事面陳,竇妙也想在商討完要事之後,來跟父親談談他最近的用人問題。
竇武將笏板放到臂彎處,微微低下頭開口說道:“啟稟太后,管霸、蘇康現已伏法,但首惡尚在,老臣懇請太後下令誅除曹節、王甫,同時將小黃門一干人等查辦,交由廷尉,以正朝綱……”只見竇武說罷又跪了下去,“砰砰砰”連磕三個響頭。
竇妙面色微變,竇武的提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這剛殺完管霸、蘇康,就要對整個小黃門下手。她雖然也知道許多宦官在外多有不法之舉,這要說整個小黃門的宦官都是十惡不赦的惡人。這說什麼她都是不會相信的,一向以正人君子著稱的父親此時為何會有這樣的提議?濫殺無辜這樣的事情這在以前絕對是無法想像的。
竇妙不解地問道:“父親可是要誅殺小黃門的全部宦官?”
“正是!”跪在地上的竇武怕竇妙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又補充說道:“不但要誅殺所有的小黃門宦官,還要罷黜整個小黃門。如今陛下年幼,萬一有人像當年那樣,從旁慫恿陛下,那天下可就真要陷入到萬劫不復的境地了。老臣這也是為陛下、為太后着想,更是為我大漢的百年基業着想啊!”
竇妙心裏一驚,一股深深的寒意湧上心頭,儘管竇武在容貌上與幾年前相比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可面前的父親突然間變得如此陌生。她已經想不起那個將自己奉若掌上明珠的父親是什麼模樣了。在入宮受到委屈之後,她曾一度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是父親的親生女兒,為什麼要把她送進這個牢籠一般的皇宮。哪怕她每天都生活在恐懼之中,父親也從不過問。直到半年前她成為太后,父親卻突然殷勤起來.................
就算曹節、王甫等人該死,可他們是自己唯一的依靠,當年被其他嬪妃欺凌的時候,是他們向劉志諫言維護自己。是他們在這個沒有感情的後宮中給了自己一絲溫暖。若真要同意父親的提議,那自己不就成了忘恩負義之人,更重要的是小黃門一旦被裁撤,內廷也會落入到他的手中。萬一父親像梁冀一樣弄權亂政,自己就是整個大漢王朝的罪人。前有王莽之亂,後有梁冀之禍,說什麼都不能讓父親一家獨大。
念及此處,竇妙咬了咬牙,鼓起勇氣打斷竇武說道:“車都尉曹節雖有過失,那也是下面的人打着他的名號胡作非為,罪不至死。同時他有迎立之功,更是先帝所倚仗之重臣,過不掩功。現在新帝登基不過數月,若此時連續誅殺重臣,必然人人自危,對朝廷有百害而無一利,大將軍所請,哀家實難同意,大將軍請回吧。”
竇武仰起頭來,一臉迷茫的看着竇妙,他做夢也想不到竇妙竟然會打斷自己,曹節、王甫等人的所作所為世人皆知,女兒這是怎麼了?
“太后……老臣這裏有曹節等人的橫行不法的罪證,這些足以證明他們才是幕後黑手……”竇武一邊說一邊將記載着曹節等人罪狀的竹簡從袖中抽出並遞到了竇妙的面前。
“父親……女兒自有分寸。”竇妙連手都沒有伸出來,她的聲音反而越來越冰冷。
竇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竇武摸不着頭腦,難道她已經被曹節王甫收買了?不可能,她現在貴為太后,金銀財寶唾手可得,加之女兒根本不是愛財之人,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看到竇妙冰冷的面容,竇武知道今日所請絕不可能如她所願,再說下去只會適得其反。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曹節等人居心叵測,還望太后早做決斷,老臣這就告退。”未待竇妙回禮,竇武便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大殿。
望着竇武離去的身影,許久沒有哭泣過的竇妙再度悲傷起來,兩滴眼淚從她的臉龐滑落到地上,緊接着她的眼睛因為充盈的淚水模糊起來。難道真像人們說的那樣,只要踏進帝王家的門檻,所有的親情都將不復存在了嗎?
竇武悻悻的離開了皇宮,既然女兒不同意誅殺曹節等人,那就只能另謀他法,想了許久也沒有理出頭緒的他再一次向著太傅陳蕃家中飛奔而去。
注1:公元一六八年二月十六日
注2:皇太子、皇子皆安車,朱班輪,青蓋金華蚤。皇子為王,錫以乘之,故曰王青蓋車。皇孫則綠車。
注3:安車,諸侯以及貴胄所乘坐之車,諸侯所乘應有羽蓋華蚤,車衡山立有一青銅鳥,符合漢朝諸侯王“鑾闕立衡”之制。
注4:驂乘,陪乘者。古人以左為尊。一車三人,尊者在左側,驂乘(就是陪乘者)居右,御者(就是駕車的人)居中。
注5:小黃門,在三國后被泛指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