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笑無還期(1)
邸報比吳凌雲的軍隊早了十多日就送到了潤城。一路快馬捷報,“驍騎將軍和甘州長林軍大敗大渝聯軍!驍騎將軍和甘州長林軍大敗大渝聯軍!陛下英武,大梁天佑!陛下英武,大梁天佑!”
梁帝這幾日精神着實好了許多,林濟懸每隔三日便會進宮一次,為他診脈調方,其實更重要的,是陪他聊天和——下棋。林濟懸笑說,再多些時日,梁帝的臭棋藝怕是要把他給氣病了。接到邸報的時候,正到了梁帝要落子之時,一枚黑子掂在手中,半炷香都快燒完了,還沒決定落在何處。當捷報傳來,林濟懸伸手一接,把黑子放在一處缺口,隨即大笑道:“謝陛下承讓!”
換成平日裏,梁帝定是要悔棋了,可眼下他心情大好,瞥了一眼那敗局已定的黑子,笑罵著:“你也是等了這一子才能勝,莫要嫌棄朕棋藝不驚!行了,棋可以回頭再下,瞧瞧北境來的信,還有你那些好徒兒的功勞呢。”
林濟懸卻躬身一拜:“請陛下准允草民告退。”
梁帝的笑容僵了一僵,隨即正色道:“好吧,你且去吧,過幾日來進來和朕說話。”
奏報倒是頗為厚實,除了將北境從一開始如何用計讓大渝的戍守軍隊誤以為邊境有疫情,從而晚了近十日才發現中了長林軍的圈套,到後來援軍及時趕到,分兵阻截大渝皇屬軍和游牧軍的合圍,各個擊破都細細曆數,更把戚九命做媒,驍騎將軍族內的姑娘與濟風堂甘州分號掌柜的婚事都寫了進去。梁帝邊看邊笑,彷彿這樁喜事是他牽的紅線一般。
想着年輕人的婚事,梁帝瞬時記起一個人。
“高望,你還記得溫家有個女子,拿了那幅《寒江笛聲梅映雪》,來求朕給她爹爹平反的……”
高望也略一回憶,才想起來:“陛下,那名女子姓安,給皇子們畫了故事連環畫,讓太皇太后高興得緊的那位。如今這潤城裏頭,想要買一幅她親自繪就的畫作,還不太容易呢。之前幾位娘娘去長樂王妃那裏想高價讓王妃讓出一幅美人圖,說是沒能搶到。”
“依稀記得是有這麼一說。哎,我怎麼想着阿淺說過,那姑娘和溫家的孩子挺登對的,他們成婚了沒有?回頭你讓內廷司找些好東西,吳家嫁女兒補一份禮,溫家那裏也送上一份。”
這……皇帝究竟是高興糊塗了,還是病沒好透,驍騎將軍家的婚事有賞賜還說得過去,溫家的禮,又算是什麼呢?
“陛下,安姑娘說是要查明她安家被人誣陷的真相,況且最近京城裏沒什麼熱鬧,想來親事還沒成呢。”
梁帝想了想,也是,溫家是潤城的大戶,若真是娶新娘子了,斷不會這般安靜。被誣陷的貪腐?這些個陳年的小事,他可真懶得管了。且得想想,這回這麼多有功的人,該怎麼賞才好。
安筱蕤和溫若瑜哪裏能想到,皇帝陛下居然會關心着他們的婚事。放平了心態之後,他們復又將這些日子搜集到的跟當年溫家相鄰的兩戶人家的消息又細細捋了一遍,任何細節都不肯放過,生怕就在這其中,能找到蛛絲馬跡,跟什麼秘密相關。
“那位江亭軍的將軍,還算風流,納了兩房妾啊。”
“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莫說他們家裏,周邊的鄰居都說老將軍治家有方呢。”
“也對,我們都知道的傳言,還真不會藏着什麼秘密吧。”
“這御醫家裏就更簡單了。只一房妻子,有個女兒,可惜都在大火里燒死了。”
“說到這裏,我記起當時有人提起他們家,也是讚不絕口,還嘆息道,年紀輕輕就遭此橫禍……”
“等等,年紀輕輕?不是說御醫是年事高了,想要回到家鄉和妻女在一起嗎,他究竟多大年紀?”
安筱蕤突然被問住了,她仔細回想了一下:“說起來,好像並不到五十,確實可以算年紀輕輕遭逢橫禍。”
“林濟懸老堂主怕是快七十了吧。從醫之人,不到五十定是仍耳聰目明,怎會這麼早便退休回鄉恩養了呢?”
“也許是宮裏做得太累了,還是想念家裏天倫之樂吧。”
溫若瑜自幼離家,對天倫之樂並無太大體會,故而在此處稍稍有些遲疑,他想了想,突然發現一個可能:“這麼說,御醫原本在宮裏獃著好好的,至少能做到六十歲以上,他卻提早回來家鄉?這……莫非不是逃出宮的嗎?”
“這不太可能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不會覺得他是宮裏做了什麼錯事所以逃回了家裏,避風頭么?皇帝脾氣再好,若是真的犯下錯,還能抓不了他回宮嗎?”
說的也是,溫若瑜才發現方才自己的推斷,有些想當然了。可是,一旦念頭起來了,就很難壓下去。他總感覺這名御醫如此年輕就致仕回家,讓人覺得有些奇怪。
安筱蕤見到溫若瑜這樣的表情,就知道他必定是胸中有什麼計較了,安靜地望着他,並不急,甚至都不夠好奇。因為他把一切都想透徹之後,定會告訴她的。
果然,並沒有等太久,溫若瑜便站起身,對她說道:“咱們出去走走吧!”
溫若瑜打算和安筱蕤去一趟鴿房。那御醫早已沒有家人在世,在老宅那裏想必是查問不出什麼新的線索來。御醫年紀的疑點,或許從鴿房來來往往的消息里,能發現些許好解開他心中疑惑的可能。這一去,兩人在鴿房整整耗了整整三日,將凡是覺得有些關聯的消息都摘抄整理了出來,同時還一邊把與這件事可能有關的人和事都繪成一張關係圖,突然間就發現,似乎真相的雛形隱約有個輪廓了。
游大人彼時在太醫院官拜五品,職位雖不高,卻頗得太子妃的信賴,也就是如今皇上的母后,所以仕途可以說是無可限量。卻不曾想到,在如日中天之時,游大人卻犯下了大錯,於是慘遭貶黜,對外說起來卻是因為身體原因提前回家鄉恩養。
故事說到此處,溫若瑜和安筱蕤相視的眼神里便帶了笑意。這個游大人,究竟是做了什麼事惹惱了別人,果然值得好好探究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