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散無蹤跡(2)
溫家畫坊在整個潤城共有十五家分號,總號設在梅嶺坊東側。
安筱蕤沒想到溫彥君作為溫家少東,帶起學徒居然有板有眼,還相當嚴厲。他們先是用了一個月,耗在各家分號里。溫彥君要求她統計各種紛繁的數據,諸如每天有多少人來看畫,能和沽畫工聊幾句的又有幾人,最後來詢價和願意出銀子的人是多少;每家分號當天賣出的畫最高是幾兩銀子,最低又是多少,均價是多少;周邊有幾家食肆茶樓和胭脂水粉店,吃一餐飯和買一盒胭脂大約又要幾錢……
更讓安筱蕤頗為意外的是溫彥君幾乎全程陪着她,哦不,是每天在門口經過三五回,督看她有沒有偷懶。
第一站便是胡歌巷分號,劉晟自然是知道前因後果,絲毫不啰嗦,丟給安筱蕤一本冊子讓她記錄,既不打聽也不討好,幾乎讓她誤以為實習就是忙碌卻充實,簡單又有趣的日子。可翌日來到武靖街分號的時候,掌柜朱清暉讓安筱蕤一度以為,這趟活兒是不是溫彥君有意折騰她。
武靖街分號是除了總號以外生意最好的一家,可那朱清暉絲毫沒有個掌柜的模樣,倒似個鴇母——安筱蕤知道自己這番腹誹頗為刻薄,卻忍不住這麼想。
來到畫坊門口的時候,朱清暉正送走一名身着蜀錦的中年男子。那人身形有安筱蕤的三倍,尤其是肚子鼓得似個球,教人擔心他倘若吃得太飽,怕不是要將肚皮和衣服都撐破。一張臉明明油汪汪的,卻在周身熏得香噴噴……好吧,安筱蕤承認,如此討厭這個客人,是兩人在門口打了照面那一刻,那雙被肉擠得快睜不開的眼睛露出一抹賊兮兮色眯眯的光,看得她渾身發毛,還故作有禮地喊了她一聲“小娘子”,那聲音跟用糖漬了過久的玫瑰花瓣似的,粘膩暗沉,齁得人難受,它自己倒還以為自己嬌嫩甜美。
這樣的一個客人,朱清暉居然能對着他笑得出來,和見到溫彥君的笑容也並無二致。安筱蕤偷偷望了一眼溫彥君,他竟司空見慣似的。
更教人來氣的是,朱清暉看見溫彥君帶着自己走入內堂,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打量自己的眼神頗為玩味。
“少爺。”自溫彥君坐下,開始翻看賬簿,朱清暉便沒有再看安筱蕤,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身邊,候着他隨時可能提出的任何問題。
溫彥君沒有朝他倆看一眼,只是說道:“你和她說說,剛才那位老爺,不然我怕她當我們溫家畫坊的生意多不幹凈。”
兩人均是一楞。
安筱蕤詫異的是,莫非自己臉上的嫌惡如此明顯,這溫彥君竟能看透自己心裏不成?
朱清暉是一下子尚未明白“不幹凈”的意思,只不過略一回想方才的場景,再看着這位姑娘活脫脫被人佔了什麼便宜似的彆扭的表情,恍然大悟。
“適才那位老爺姓高名富貴,開了兩間賭坊一間……咳咳……妓館營生。雖說當爹的走的不是正經財路,對膝下獨苗高入仕卻是頗為嚴苛,進的是名家的私塾,學的是風雅的趣味,今兒個又買走了如今風頭正盛的游舉人的一副《莊周夢蝶詩賦》。”
溫彥君點點頭,絲毫不理安筱蕤硬撐着的毫不在意,也裝作沒有發現她的尷尬,把賬簿一合:“這位安兒,你便當著學徒那樣用兩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