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落子!
天地昏暗,一燈如豆。昭陽殿內,高緯跪坐在一張烏沉沉的矮桌之後,一邊扶額,一邊翻看批閱這半個月原主留下的沒有批閱的奏摺和軍報。堆積的如同小山一般高。半個月不上朝,北齊就已經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地方官吏不敢自專的,發上來,希望朝廷決斷,朝廷內部也有許許多多的事要等皇帝點頭,什麼國庫虧損了,什麼官員調動了,彈劾那個官吏貪贓枉法啦,請求皇帝將其斬首啦等等等……統統都要上報給皇帝知道,要知道小學生半個多月不做作業,等着要補的時候也是欲哭無淚呢,更何況是每日都源源不斷往皇宮裏大車小車運送的奏摺……
高緯終於明白為什麼古代這麼多的帝王都熱衷於當個昏君了,這麼多的奏摺山一樣倒騰在你的面前,你就是個傳說中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鐵人也會驚呼一聲“卧槽”的吧?
事實上高緯也真的生無可戀的吐槽了一句“卧槽”,而後聽到那個臉上的褶子可以把眼睛給埋起來的老太監淡淡的回了一句:“這些是這個月下旬的奏報,最近幾天的奏章還沒有呈上來。”之後,他簡直都開始懷疑人生了……如果現在是一個太平盛世,他覺得自己當一兩年的昏君應該也沒有什麼關係……
然而他不能,北齊沒有幾年了,現在的高緯要抓緊一切機會逆天改命!
他短暫的煩躁之後馬上就投入到了這無聊的奏章之中。高緯的國文水平還是相當不錯的,文言文是小意思,當初高考的時候用文言文寫作還拿了滿分作文,而且特別擅長文言文的翻譯,也掌握了大量的典故,對一些特殊的語法問題也很熟悉,所以這通篇通讀下來也不覺得很吃力。
就是有一點很鬱悶,這個年代的官員寫奏章的時候——尤其是在給皇帝寫奏章的時候,老喜歡先拍一大段的馬屁,用的還是戰國到兩漢時那種歌賦之類的形式,用了許許多多的典故,看得高緯頓時覺得“書到用時方恨少”。而且這些文章他居然看不太懂,罕見的對自己的古文水平變得不自信起來……“這都什麼花里胡哨的?”高緯嘴裏嘟囔兩聲就直接跳過看正文內容了。老實說他對這個時代的古詩賦沒有什麼研究,也不會欣賞,雖然都是在拍馬屁,可他卻看得眼暈,沒有一絲舒爽的感覺。
還好正文內容讓高緯再次找到了感覺,馬上正襟危坐,提起毛筆,聚集全部的精神高速批閱起來。高緯前世就在國家部門工作,短短四年被提拔到處級幹部,其工作能力也是受到讚賞的,處理起這些奏章來倒也沒有花費多大的功夫,結合原主的記憶常識還有前世積累的見識他很快就對下面呈上來的這些“難以判斷”的事情做出決斷,其實批閱奏章也並不像想像中的那麼難,上奏要錢的,先考慮一下他的這個“項目”值不值得搞,確認之後,查看一些府庫的賬目,斟酌撥付下去,伸手要人的,也簡單,原主雖然是一個昏君,但是所有新老官員的任命還是要經過他的詔書的,因此有些印象,只要繞開那些官聲不好的,把一些考評好的官員安插在合適的崗位上即可。至於斷案……那就更加簡單了,證據確鑿的可以直接判,雖然還要考慮背後的政治影響,可是也是很簡單的一件事。至於證據不足,有捕風捉影嫌疑的,則駁回,勒令查清原委。至於一些媚上的官員,言所轄之地有祥瑞現時的,高緯則哭笑不得的寫上幾個大字“朕知道了”……
文案上的奏摺流水一般撤換下去,又流水一般的送上來,高緯這一天忙的腳不沾地,連水都顧不得喝上幾口,飯都是在批奏摺的時候吃的,不僅是他的隨身小太監,連那個從來都殭屍臉的老太監眼中也閃過驚詫之色。
這個主兒以往和他的父親一樣,都是看到奏摺就頭疼的,現在怎麼忽然轉了性子,變得如此勤政?他瞥了一眼小太監,見小太監並沒有察覺到主上如此的轉變有什麼不對,反而傻呵呵的幫着搬運奏摺,累得氣喘吁吁……老太監默默的扭過頭去,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抹自嘲之色,覺得自己真是關心太多了,主上變得勤政不好嗎?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還關心這些跟自己沒有關係的事……
直到深夜,高緯才把奏摺給全部批完,此時已經是月上中天了,皎皎的月影撒在皇城中,鋪下一地輝光。高緯嫌棄大殿裏的地龍熱,憋悶,於是命人打開大殿的門,此時一幅銀裝素裹的景色正好映入高緯的眼帘。
涼風吹着高緯的臉,並不冷,反而有一種很清爽的感覺,讓高緯因為高強度工作充血的大腦還有被地龍被熏熱的發脹的臉頓時舒服了很多。
高緯慢慢喝着一杯溫熱的水,片刻的休憩之後,腦子裏快速的計算着今天的心得。
總的來說,今天很累,這是不爭的事實,足足一車的奏摺批完他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但是收穫同樣是十分巨大的,就片面而言,他已經充分了解了這個帝國的運行方式還有基本構架,主要統治階層,那些具有影響力的人物等等等等,結合上一世的經驗,他毫不費力的就迅速的對這個帝國有了一個初步的判斷,綜合國力呀,武備呀,還有錢糧財帛呀等等這些都可以從這些奏摺里的內容中初步反應和整理出來。
這些都是高緯必須要了解的,想要挽救北齊這個正在走向崩潰的馬車,首先他得要了解這個帝國,才能夠找出其中隱藏的弊病,然後徹底根治,就算有些舉措已經來不及,但至少也可以給這個已經虛弱至極的帝國注入新的活力。時不我待呀!
作為一個理性的人,高緯自然不會太過於盲目自信,以為自己穿越戶就是來救世的,這不是自信,而是自我催眠。一旦他真的那麼想,那麼他也就完蛋了。
要知道,“歷史潮流,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這句話在數千年的歷史中被驗證是至理。所謂天下大勢,之所以要在前面冠以一個“天下”二字,並不是為了吸引眼球,而是為了說明這種隨着時間發展而不斷改變的“勢”會對整個天下產生難以估計的影響。這種“勢”是可以變化的,也許因為一件很小的事情,就會使歷史的馬車偏向一個未知的角度。
比方說,現如今,自從司馬氏式微,五胡荼毒中原,天下已經分裂了很久,經過幾代更迭,已經變成了以北周、北齊、還有南陳為主旋律的天下之爭,南梁只剩下一隅之地,不足為慮。南陳雖然富足,可是軍力遠遠不如北方二朝,所以自保有餘,卻無力爭奪天下,因此,最終整個天下的有力角逐者依然是北齊和北周,二者之間一定要分出勝負不可。
那麼問題來了,建國時期北周的國力是不如北齊的,而不過短短几十年,情況卻倒了過來,變成了北周壓着北齊打。雖然北周成勢時間尚短,可也足夠對付北齊了。這種“勢”的差距並不是北齊多打幾場勝仗、多殺幾個奸臣就可以挽回的,那也實在太天真了,崇禎皇帝不就是個典型的例子嗎?要想對抗北周,甚至反超,就一定要在中樞——在北齊本身——完成徹徹底底的變革!來讓這個虛弱的國家機器重新煥發生機,脫胎換骨!
北周積累了“勢”,那麼北齊也可以積累“勢”,只要北齊的“勢”可以迅速壯大,那麼這歷史格局未必就不會改變……
高緯眯起眸子,將杯中溫水一飲而盡。
那麼,現在他就要好好考慮怎麼救北齊,如何救北齊了。高緯思來想去,覺得當務之急,是要迅速樹立自己的政治威望,建立起一個完全聽命於自己的幕後勢力!而他要砍下的第一刀也已經選擇好了目標,正是身為尚書左僕射、侍中的和士開!
和士開和原主想來關係密切,原主之所以可以繼承大統和和士開的幫忙有莫大關係,自己的這第一刀砍在和士開身上,他絕對想不到!
既可以除去在朝堂上權柄很重的奸臣,又可以拿和士開的人頭立威,讓一些忠義的朝臣歸心,不管從那個角度來說,這都是一筆很合算的買賣。不過,原主終究是荒唐慣了,只依靠他自己的話到時候恐怕孤掌難鳴,他還需要一個盟友,或者說,打手……
高緯將壓在鎮紙下的一本奏章拿出來看了一眼,落筆的最下面赫然寫着“臣高睿拜上”。
“趙郡王高睿……”高緯嘴裏慢慢的咀嚼着這個人名,高睿這個人高緯自然是知道的,這是北齊皇族宗室,神武帝高歡之侄,說起來算是與高緯血脈頗近的皇族了,高緯得叫他一聲皇叔。這樣的身份在北齊朝堂上自然是很有分量的……高睿是尚書令兼太尉,這樣的分量職權去抵擋和士開和胡太后也勉強夠格了。
這本奏摺是高睿彈劾和士開的,要知道和士開可是兩朝帝王的寵臣,平常人只能巴結,絕不敢得罪,可這封奏摺卻對和士開毫不客氣,直指他是一個奸佞小人,就差捅出他還是胡太后的姦夫那層窗戶紙了,字裏行間頗有憤慨之色。
高緯知道高睿這個人向來和和士開不對付,水火不相容,用這個人來扮倒和士開或許可行……那要不要再拉上幾個人更保險呢?高緯想想,很快否定了這個方案,這是他的第一仗,許勝不許敗!少一個人知道,那便多一份保險……
剛剛考量完,小太監就踩着小碎步上前,躬身道:“陛下,劉桃枝覲見……”
高緯眼睛馬上亮了,“傳!”劉桃枝邁步上前,走路的時候一點聲音也沒有,在燭火映照下更添了幾分陰冷的氣息,他也不言語,單膝跪地,把一本厚厚的卷宗呈上。高緯拿過掃了一眼,合上,丟還給他,笑道:“幹得好,把這些東西給趙郡王高睿送過去,把這個奏摺也還給他,他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