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7章 (八)
開始時,朱玄舞得很慢,邊舞邊說:“各位大人,朱某在軍中時,曾作了一首《憶秦娥》。今天就獻出來,為各位佐酒助興!”接着他就似唱似吟地曼聲詠誦出來:“吹角咽,萬丈狼氛衝天闕!衝天闕,受命馳騁,三軍奉節!將軍寒甲冷如鐵,耿耿此心昭日月。昭日月,鋒芒指處,殘虜破滅……”
他邊唱邊舞,聲音越高,手中的劍也越舞越快。剎時間,只聞歌吟卻不見人影。只見筵前道道寒光,逼人心魄;如銀團,似雪球,翻轉滾動。突然,他收勢站定,仍是那樣心定氣閑,從容不迫,臉上的酒意竟也全然不見了。幾百文武大員,看得五神皆迷,連喝彩都忘記了。
“好!”尤思禮大聲喊道,“真堪稱文武雙絕!”他想,不趁此收場,還待何時?就對朱玄說道:“自古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我和劉大人他們稍事休息,還要辦事見人。朱將軍想必也乏了,我看今天你就與我等同住在此,明日一早,咱們一同去城外嶽麓山勞軍!”
朱玄的酒醒了,他恭敬地施禮說:“上差關愛,朱玄實在消受不起。再說,朱玄是帶兵的,自然還要回到軍中才是。明兒個,在下定在山下恭迎聖駕。”
尤思禮瞟了楊義一眼,說道:“那就依着你好了。不過,明天一早,你還要遞牌子進來,和我的一道去嶽麓山,這樣,豈不更風光一些嗎?”
朱玄還要遜謝,但尤思禮的話音似乎沒有商量的餘地。他又見楊義已經率領着群臣紛紛離席而起下拜。顯然,送客已成了定局,便只好低頭稱是。尤思禮拉起朱玄的手輕鬆地說:“我把你接進來,自然還要送你出去。”
楊義看着他們君臣二人做戲,卻一點表情也沒有,只是無言地把手一揮,頓時鼓樂之聲大起。鐘鼓撞擊聲中,文武百官送他們二人走出了花廳。朱玄粗糙的大手,被尤思禮那多年養尊處優下來的軟綿綿、冷冰冰的文人士大夫的手捏得很不舒服。他試着抽了一下,卻沒能抽動。等走出門來,尤思禮撒開手時,朱玄已是通身大汗了。
熱熱鬧鬧的宴席結束了,楊義又與眾人客套了好一陣,又跟尤思禮他們周旋了好一陣,直到了傍晚時分,才急匆匆地趕回自己設在梅溪湖邊江北會館的私宅里,這裏還有人在等着他哪!為陳布專設的宴席,就擺在他私宅的花廳上。來的人也不多,除了陳布外,就是這些自己在湖南廂軍裏面安插培養劉轉連、周仁傑這些心腹爪牙以及被自己所拉攏過來的宗良、鄭泰這些湖南軍政大員。此外,還有一個劉望平的師爺劉安平。這個人是劉望平的本族堂兄,論親還在五服之內。此人相貌堂堂,氣字軒昂的,只是一口大板牙有點破相。
酒菜全都上齊了,陳布卻呆在那裏,心事沉重;既不多說,也不多飲。楊義其實早就在注意陳布了,見他這副模樣也不禁納悶:“這個連城來的滑泥鰍,又在這裏唱的是哪一出呢?”白天的一場戲,既讓人生氣,又叫人好笑;不過也真讓人長見識,增學問。他覺得,朱玄、榮祿都不是孫全對手,朝政大權早晚必被孫全所獨霸。只是自己出自趙欽門下,並非是孫家的心腹爪牙。等到朱玄、榮祿這一干人都倒台以後,孫全、五姑娘這些人會不會做出兔死狗烹的事情來呢?陳布作為侍候五姑娘多年的男寵都免不了被冷落嫌棄,自己的前途似乎也不算多麼樂觀。但看看眼前這幾個人,似乎絲毫不為前途憂慮,還在討論着朝廷如何封賞他們哩。他自己心裏明白得很,求人莫如求己,想要保住自己的前途,壯大自己的實力才是穩妥的法子。可是,單絲難成線,得先把這些弟兄們的勁兒鼓動起來,跟自己擰成一股繩。於是,他親自為陳布斟上一杯酒,笑道:“我說陳哥兒,你這是怎麼了?活像個霜打了的茄子?是這次跟隨夫人進京歷練得深沉了,還是你自己有了心事?”
陳布長嘆一聲,把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說道:“楊大人,我知道你心疼我,今天又特意備了酒來給我接風。可是,你知道嗎,今天你就是拿出瓊漿玉液來,我陳布也難以下咽哪!此番,夫人教我以隨從身份跟着欽差大人們到湖南犒軍,真是感慨萬千哪!”說著,他右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又說,“各位大人,我在你們面前就實話實說了吧。要說這潭州的江北會館這裏,我從前跟着五姑娘的時候,那也算是常來常往的地方。這府中的擺設,這園中的景緻,甚至一草一木我都十分熟悉。可今夜來到這裏后,我卻突然有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楊義一聽他如此說話,立刻就咂摸出一點不同尋常的味道來,覺得可以拉攏此人為己所用。於是,他又笑眯眯地給陳布斟了一杯酒,問道:“哥兒有什麼不痛快的地方,不妨說給我們聽一聽,興許還能替哥兒解一解煩憂呢?”
陳布搖頭苦笑道:“想當初,夫人還不曾在京城得勢的時候,對我們這些老弟兄們是十分器重仰仗的。每逢她外出辦差的時候總是把我們帶在身邊,可謂是信任有加,動靜必資的。那時候,我們這些人兒跟着夫人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氣勢!可是,自從孫大人進京執政以來,夫人在京城裏面給這花花世界迷了眼,蒙了心,對待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這些老弟兄們是一天比一天的冷落,許多事情也不讓我們隨行侍候了。就比如這次奉旨犒軍吧,夫人與曾泰去了江州,卻把我打發給那個姓劉的小白臉到湖南來!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呢?”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劉安平,本來已經端到嘴邊了的酒,又放下不喝了。
劉安平心裏清楚,劉望平也是靠着百般鑽營討得五姑娘的歡心才得以一路高升的,陳布對他的這位堂弟是極為看不上眼的,私底下稱劉望平是孫家的“二等家奴”。
可現在劉望平身為朝廷樞密使,竟然還要被陳布這樣的“一等家奴”作賤辱罵,就讓劉安平甚是不忿,但他又不敢跟陳布公然叫板,於是便憤憤不平地說道:“陳哥兒,我知道你心裏恨我們、怨我們,我也不想為自己表白。誰叫我們是個混蟲,害得哥兒在夫人面前失了寵,誤了哥兒風花雪月的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