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5章 （六）
車隊前進中，灰暗高大的城樓就在眼前了。朱玄向那裏瞟了一眼，見三百多名當地的官紳，遠遠瞧見車駕來到近前，便全都翻身跪倒，黑鴉鴉地跪了一大片，又同聲高呼：“拜見上差大人！”
按理，此時眾人應該隨着欽差下了車馬，向跪迎的百官表示一下謝意。哪怕是不下馬呢，起碼也要拱一拱手什麼的。可是，偏偏朱玄與眾不同，連一點笑容也沒有，只是略一點頭便留下尤思禮一干人等在後面，先行縱馬入城了。畢竟，這群酒囊飯袋又不是來這裏迎接他的，又哪裏能入得他的法眼呢？
城裏更是熱鬧非凡。煙花齊放，香霧絛繞。爆竹、起火、衝天炮，如同開了鍋的稀粥似的響得分不出個兒來。一座接着一座的彩坊間，人流如潮，萬頭攢動。雖然，官府如此佈置是為了歡迎皇差的，但老百姓們全是為了瞻仰朱大將軍的風采。大傢伙兒擠過來，擁過去，聲聲呼叫，如狂如醉。潭州府的兵丁們，手牽着手，人連着人，為朱大將軍的三千人的儀仗開道，一個個全都累得臭汗淋漓，各家門口擺得好好的香案，也全都被擠踩得稀爛。這哪裏還有什麼對欽差的“拱揖伏禮，虔誠示敬？”
按照禮部和兵部擬定的規範，凡犒軍的欽差使團，是應該在辰時到達指定地點的。可是，擁擠不堪的人群，完全打亂了擬好的布署。直到辰未時分，才總算走到了潭州行軍總管衙門前邊，這裏就用不着擠了。因為朱大將軍的馬頭再高，他在這裏也看不到一個百姓了。
包括從湖南各地跑來的文武官吏、名流士紳總共有上千的人站在衙門前面，全都是奉了楊義的差遣等候在此。一見欽差使團來到，楊義一聲高呼“百官跪接！”眾人全都“唰”地翻身跪倒在地。
立時，鼓樂之聲大作，衙門左右兩側的一百六十名樂師，在黃鐘編磐的撞擊樂聲中，念念有辭地唱起了吉慶稱頌的讚歌。尤思禮、劉望平滿面堆笑，徐步走下車子來。他們靜靜地聽完歌樂，就向鶴立一旁的朱玄走了過去，將他扶下馬來，響亮地說了聲：“朱大將軍鞍馬勞頓，着實地辛苦你了！”便一手攜了朱玄，另一手示意百官起身，幾個人逕自從垂花門而入。
楊義高喊一聲：“禮成！百官由左角門而入，在花廳領筵！”眾人這才站起身來，人群中也響起了一片讚歎之聲。
與沉浸在這莊嚴肅穆而又充滿歡樂中的人們不同，戴權看了朱玄的這一副作派，卻長嘆一聲說：“這個蠢材朱泰初，他再這麼胡鬧下去，就離死不遠了！”
荀昭從一旁聽了大吃一驚，皺眉道：“怎麼，戴公公，是不是京城裏面又有人在危言聳聽了嗎？朱將軍這次立功可非同小可，他為皇上打穩了山河呀！你今天也看到了，他如今在湖南官民心中的地位何其高也，三湘父老都把他視作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了。我說一句不太妥當的話，現在朱將軍在湖南的威望也就在皇帝陛下一人之下而已了。這樣的好漢子，萬萬殺不得的！”
戴權若有所思，他看了一眼從左角門魚貫而入的百官們說：“荀大人，你的話其實只說對了一半。朱某之功，也只是為皇上打穩了山河，削除了外患而已。你剛才說他是深得民心的好漢子，朝廷就殺他不得，可就大錯特錯了。什麼是好漢子？”戴權說著，翹起蘭花指，朝着荀昭的胸膛一點，說道：“像您這樣，東華門唱出來的才是好漢子！我朝歷來是用文官來安內，用武將來攘外的。當年，老相國在給太祖皇帝的摺子中說道‘中國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內’而深得太祖皇帝讚許。所以，朝廷上才定下‘攘外必先安內，以文治武’的國本。如今外患既除，而他朱玄身為武將又深得國內的民心，屬於越俎代庖了，至今卻還不知道收斂，怎麼會有好下場呢？”
荀昭自認為對皇上和朱玄都是十分了解的。可是，今天聽了戴權的這番話，卻不由得身上一陣陣地發寒。他雖然久歷仕宦，但是為人還算善良，不願意看到共事多年的朱玄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他回過頭來看了看戴權說：“要不，等一會兒空閑了，公公親自和他談談？”
戴權“哼”了一聲，突然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看着荀昭，斷然地說道：“你明明知道，我是內宦，最忌諱的就是結交外臣。萬歲要我秘密召見朱玄的話，我當然恭聆聖諭，除此之外，我什麼人都不想見！你是朝廷派在朱玄身邊的監軍，又有尚方寶劍可以制裁心懷不軌之徒，要談你們去談，我是絕對不會見朱玄的！”
荀昭和戴權二人，並沒有在這裏多停。因為楊義差來一個小廝請他們，說大傢伙兒正在讓人滿世界地找他們去赴宴呢。打發小廝走了以後，戴權向荀昭接著說道：“他孫全想幹什麼，榮祿又想做什麼，皇帝陛下是洞若觀火的。眼下外患未消，內鬥再起，實在是於國事無益。荀大人，皇上視你為忠良耿介之臣，希望你能在湖南秉公辦事，維持住西川大營的局面，不要讓朱玄他們捲入孫全與榮祿的權爭當中，為國家保存這一點元氣。”戴權說著，又抬頭看了看行軍總管衙門前的兩尊石獅子，嘆息道：“這裏是非之地，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呆。裏面的鴻門宴，自有尤大人和劉大人主持，老奴也就不出面了，告辭了！”說罷，他向著荀昭一拱手，轉身就離開了。
荀昭來到花廳上的時候，筵宴還沒有開始，放眼望去廳上廳下烏壓壓的全是攢動的人頭，可也真是新鮮。在一旁侍候的小廝、丫鬟們端着大條盤子來回上菜，一個個更是忙得滿頭大汗。
荀昭進來，一眼就瞧見欽差的首席座位設在花廳正北面的。尤思禮的身邊，就是興奮得滿面紅光的朱玄。朱玄旁邊，才是劉望平幾位副使。尤思禮看着朱玄說道：“朱將軍浴血奮戰，功勞來之不易。這次來潭州，一路上定也非常辛苦。今天，你可得多飲幾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