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汪星詐降
汪星這次是詐降!
軍統上海站的那些外勤不少都是戰場老兵,他們所擅長的就善於緝拿要犯、包圍封鎖某片區域或者突襲某座建築什麼的。不過,這些人帶着濃重的殺伐氣息,只適合在佔領區生存,在敵占區,他們是活不過半年的。因為他們身上戰爭的氣息太濃,也太明顯,很難成為真正的間諜!
讓他們像耗子一樣趴伏着是不可能的,那些老兵個個熱血澎湃。如其提心弔膽地趴伏着,還不如轟轟烈烈地干一場,提升一下民眾的抗日熱情。
一時豪情,換來的也是轟轟烈烈,雖然刺殺了十來名日本官兵,但是對眼前的戰場態勢,沒有絲毫用處。
汪星這次詐降的投名狀,就是這些老兵!
而上海站的兩個諜報小組,卻被刻意地保留下來。在上海,這個情報的大都會,怎麼能少了軍統的參與,畢竟好孩子沒有送給廟裏的道理。
第一步,已經達到了預期的目的,汪星暫時取得了特高課的初步信任,不過這個程曉峰的出現,似乎讓這個不錯的局面顯得有些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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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聖智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出自孫子兵法的用間篇。
這是戴老闆親自布的一局棋,下得好就是生間,下錯了就是死間。俗手就下成了反間!聖手又會下成什麼樣子呢?
記得老闆再撤離上海的前一夜,單獨把他叫出來,他們來到一處桃林。
遠處的炮聲隆隆,曳光彈不時劃過天際,冬季的桃林,枝條蕭索,不過,用不了多久,這片桃林也將毀於戰火!
用盡心機,剛剛組建的軍統別動隊,在這次會戰中損失慘重。戴老闆原本染指軍權,掌握一支嫡系部隊的想法落了空。擁有類似於希姆萊德國黨衛隊的計劃也隨着即將落幕的淞滬會戰,化作了硝煙,老闆臉上的陰霾一直沒有晴過。
“汪星啊,你是復興社的老人啦,又是黃埔一期,想不想再升一升啊。”
“正直國家生死存亡之秋,卑職只想為國盡忠,不敢存有私心,上海站定然會成為插入敵人心臟的一柄利劍!”
“好啦,只有我們兩個人!”
“是,老闆!老闆但有吩咐,汪某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你的特長是搞情報,不是打打殺殺,可惜啦,我們軍統與特高課交手以來,從來就沒有滲透進特高課內部的先例,倒是不時發現日本滲透到我們軍統、軍隊內部的間諜,江陰鎖喉的失利,就是情報的失利,也是我的失職。”
汪星有些迷茫,老闆這是什麼意思?
“莫非老闆有了安插進特高課的辦法了?”
“呵呵,你對你的老對手鬆田裕太怎麼看?”
“此人好大喜功,自負,外表有高雅的氣質,內心卻是小肚雞腸,很有偽君子的特質,還不如那個北海道的漁民。”
“哈哈,汪星啊,對付此人,你有信心么?”
“老闆,我已經跟他交手三年啦。”
“汪星啊,如果上海站送給他,你能不能在他身邊立住腳,打進入特高課。”
“老闆,您是說,將整個上海站送給他!”
“汪星啊,你這個人還就是實誠,所以呢,上海站這個大站一直由你擔任站長。目前,情形不太樂觀啊,上海站由地上轉到地下,工作性質也會發生變化。組織過於龐大,滅頂隱患是遲早的事,如其不知道哪天會到來。那就不如,按照我們的計劃走向輝煌。”
“將精銳情報組放到法租界,將特勤組放到租界外。”
“呵呵,汪星,到底你還是軍統的老狐狸!”
“不過,沒有情報組,分量似乎不太夠!他們不會想不到這層。”
所有的特工機構,內部都是有明確分工的,但至少要有情報部門和行動部門。
“情報組,至少編成兩個組,一個是精英,一個是......”
汪星心領神會,這兩個情報組,就是他的底牌。他的叛變絕對是高級機密,上海外勤只是第一張投名狀,那個等待獻祭的情報小組就是第二道投名狀。至於那個精英組,是汪星最後的底牌!
翻開最後這張底牌給日本人看,能徹底取得松田裕太的信任。
翻開最後這張底牌給校長看,就能洗刷他叛徒的身份,甚至將他當成英雄。
因此這張牌,是他的生死牌,不能輕易打。
他的牌還是不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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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看穿了汪星的想法,戴老闆嘆口氣道:“我再給你一張大牌!”
汪星目前,心情相當複雜,原本他也是坐鎮一方小諸侯,在上海,只要他想要的,幾乎還沒有辦不到了。這次角色轉變,手中的一切就會失去,失去權力,失去性命,失去親人,甚至是失去軍人的尊嚴。
成功的間諜自古以來無不信仰堅定,但是,又有幾人能得善終,不是死於敵方之手,就是被一個陣營里的異己吞掉,渣都不剩。打上間諜的烙印,一生都無法清洗乾淨。就是本方統帥也不願重用間諜,不但不重用而且還要防範着他們,因為,他們知道太多的秘密。那些秘密,有可能就是統帥最不願意被人知道的。
間諜,一生都註定只能行走在黑暗中。
汪星只有被動地聽着,聽任眼前這個軍統當權者的擺佈。他有感覺,接下來的那張大牌才是今晚兩人談話的重點。
“上海站雖然與日本特高課交手三、四年,除了阿貓阿狗,可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情報?”
汪星不禁汗顏,他們上海站都是負責抓間諜的,情報科也只是搜集間諜的情報,至於對日本軍方滲透,獲取有價值的戰役、戰場情報幾乎為零。
“呵呵,這個,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但是,對日本情報的不利,讓軍統很被動啊,委員長那裏就罵過娘。”
汪星,不吱聲,他的思路全部在那張大牌上,那張決定他命運的大牌上。
看着汪星吃癟模樣,戴老闆心道,這會火候差不多了,再多加一根柴話,就會燒乾了鍋,說不定眼前這個老狐狸就會生出其他想法。到了要堅定他執行任務決心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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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盤棋,也是他最近萌生出來,原因是日本人從杭州灣金山衛登陸,從那之後,他的這個念頭就越來越強烈。
“好了,跟你說吧,軍事委員會在這次會戰獲得兩份戰場情報,一份是會戰前,提供了日本陸戰隊的兵力部署,以及可以參戰日僑的數量,還有武器彈藥配屬,詳細的不能再詳細了。一份是會戰膠着時候,提供了日軍可能在杭州灣登陸的地點,以及大致登陸的兵力,以及師團番號。可惜,沒能引起足夠的重視,導致戰事失據。從戰後來看,這兩次情報,不管從情報選擇的戰略眼光還有準確度來講,那都是無可挑剔的。”
“老闆,您是說,還有一個活躍在上海的情報組,而且已經滲入了敵人內部?”
“也只是猜測,你只要露出端倪,按照特高課的能力就會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那我們的這個情報來源豈不危險。”
戴老闆的眼開始凝重,也帶着一種潛在的陰戾。讓汪星不寒而慄,那是來自骨子裏的恐懼。
汪星躲閃着,逃避在炮火映襯下,那雙或明或暗的眼神。
“你不說日本人難道就不能覺察到么?眼光短淺!你以為這個情報組是那麼好查的么?你不會給他一份假資料!將他們引入歧途!”
汪星恍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問道:“那麼這個小組的代號?這個小組的後台?還有這個小組目的?”
“呵呵,不錯,我已經替你找到了你想要的資料,這次把豐惕推出去,從資歷、會戰時的地位和曾經的作為來說,他都比較合適,這個小組就叫特五組,目的就是獲取戰役性的高級情報!保密等級,只有軍事委員會的豐惕和何應欽有權調閱。這個我會安排人去做。”
“老闆深思熟慮,卑職完全有信心了!卑職不在乎個人榮辱,但求無愧於天地,無愧於一個中國人。”
“記得,你這次不僅是詐降,獲得情報,還有一項特別的行動任務,行動代號就叫‘李代桃僵’吧。”戴老闆看看眼前的一株桃樹,若有所思地說道。
“桃樹?李代桃僵行動?那麼行動計劃呢?”
戴老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臉上升起悲憫,黯然道:“時機到了自然會通知你,汪站長,你還要經歷軍統的三次暗殺,僅僅三次,這也是無奈之舉,你要好自為之,保重啊。”
說完,繞開那株桃樹,揚長而去!
只有汪星呆立在那晚星空下,久久未曾挪動分毫,此刻已是冬天,眼前的那株桃樹,在寒風中搖曳,發出嗚嗚的悲鳴,汪星的心似乎已經凍僵。
黑暗,註定是黑暗,一個間諜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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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拉回來,汪星開始回顧這十多天內發生的點點滴滴,每一句話,自己的每一次表情,遇到人的每一次細微的眼神。這也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很多事情當時,當天回漏會過很多細節,但是在第二天的早晨,或者睡覺前,就能發現一些異樣之處。
回顧到今天上午,汪星自認為貪生怕死的表演,恰如其分地掀開特五組的冰山一角,這樣可以讓松田裕太產生無限遐思,比直接看到底牌效果更好。自負,是松田裕太的缺點,因此,他更相信自己分析的,而不是當面告訴他的。
就這樣,一個小時過去了,汪星懸着那支斷了筆尖的鋼筆,墨水已經干透。
‘吱扭’一聲,那個羅圈腿回來了,後面還跟着一個精悍日本軍官,汪星連忙站起身。
羅圈腿看看紙簍里的拿一個紙團,還有桌上空空的白紙,嘴角一歪,笑道:“你這是拙思難下墨已干啊!”
別說,這個羅圈腿還能縐一句。
“後天我負責帶你去憲兵隊,下班后自己回寢舍吧,這是鈴木一郎隊長,接下來就由他陪你。”
後面的那個上尉軍官點了點頭,自顧自地到了沙發旁邊道:“程桑,你的好茶在哪裏?”
“自己找,別說找不到!”
“小氣,把好茶都藏起來了!”
“哈哈,就在這間辦公室里,我的所有鑰匙都在門上,自己翻!”說罷,晃身而去。
鈴木一郎還是表現了極好的涵養,隨便找了一個茶葉桶,給自己沖了一杯茶。
“鈴木君,這程副官這是去哪裏了?”
“上課去啦,下午空閑的時間都去憲兵隊講課,教授他們中文!我中文一部分也是程桑教的。”
難怪這個小子那麼吃得開,上課的可都是他的學生,日本人對老師可是尊敬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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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高課不同於憲兵隊,雖然他們也身着日本軍服,這裏沒有高牆鐵絲網,沒有狼狗重機槍,但是卻沒有人願意在方圓幾百米內停留半刻。
這裏有隱藏在暗處的狙擊手,有化妝成平民的遊動哨,周圍擺攤、店鋪說不定就是他們的監控點,只要踏入周圍數百米的區域,就會嗅到一股危險的氣息。
程曉峰沒有穿軍服,而是換了一套很普通的衣服,就像一個普通的上海市民,走出特高課的大門。
他的不修邊幅,他的猥瑣,他的沒有軍人特質立即得到很好地詮釋,只要走出特高課,混進人群,誰也不會刻意關注他。
下午已經有夏天燥熱的感覺了,三個黃包車車夫在大門外的陰影里躲太陽,戰火過後,現在街道上幾乎沒有樹,迎着太陽去憲兵隊就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了。
大門口的黃包車,車廂上的圍幔撩起來,就在那個不太起眼的位置,印刷着編號,這是在特高課備案的黃包車,可以負責接送日本重要部門的客人。
在特高課執行任務的時候,外勤也會徵用這些車輛。
這幾輛黃包車幾乎每天這個時間都會前來靠活,因為特高課旁邊的話務課要下班了,其中三位幾乎每天都要坐黃包車,久而久之,誰坐哪一輛,黃包車停靠在哪個位置幾乎成了慣例。
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他走到車把朝西的黃包車前,邁步坐上車。
一位車夫走過來,歉意道:“太君,這個車已經被那個門子裏的一位小姐定了,人家這馬上就要出來,反正也不遠,要不您先躲躲日頭,也就小半個鐘頭的事,我就回來接您。”
點點頭,程曉峰下了車,向西走去。
那個黃包車車夫歉意地頻頻鞠躬,程曉峰也不理睬,甩着羅圈腿走了。
不多時,一片嘰嘰喳喳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與同事們打了招呼,劉悅欣習慣性地坐上了向西去黃包車。
黃包車經過時,程曉峰已近拐進一個小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