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化險為夷
棋局已經下了五盤,雙方互有勝負,木村拓野棋力不錯,讓三個子,是兩人實力的臨界點,程曉峰應對起來還是非常吃力的。此刻,對弈的兩人已經沉浸在棋局之中,似乎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等待的目的。
汪星開始還能沉得住氣,當時間過了五點,他就感到越來越不安,怎麼會那麼久?跟蹤也不用約了晚飯。
天色已經擦黑,突然有人敲響響了別墅的門,汪星習慣性地將手伸向肋下,然後苦笑,槍還在沙發下面。棋局的兩人都沒有看到汪星的囧樣,汪星紅着臉推開沙發將槍撿起來,將槍的套筒拉開,推上,重新將保險扣上。
這時,庭院裏的特務跑了進來,低聲說:“汪組,汪副組長,您的線人來了。”
“對不起,事情應該有眉目了,您二位繼續。”汪星給二人邊斟茶邊說。
“行,你去忙。”兩人同聲說,都沒有抬頭,繼續專註於當下的棋局。
汪星站在門口,擋住了屋裏人的視線,但故意將兩人對話的聲音傳到了客廳。
“什麼情況?不要有絲毫隱瞞。”
那人略一猶豫,還是壓低了聲音說:“我一大早就在公園裏等,直到中午,取貨的人才來,順利取走了通行證。”
“繼續。”
“那人斯斯文文,像一個學者,手裏拿一本新書,我看書的封面是法文,這法文我還真不懂,但是我看到上面有匯文書店的印章。”
“懂法文,在法租界的不少。”
“是,除了取貨的人,在那人身後,還有一名跟蹤者,留着背頭,鼻樑上架了一副金絲眼鏡,上唇蓄着短短的胡茬,還叼着一支煙斗,年紀三來歲,看起來儒雅、老成,像一名生意人。”
“什麼?還有跟蹤者,那會是什麼人?難道這才是地下黨?或者中統的?”
“我不敢確定,不過,看那人是一路跟蹤過來的,下次遇到一定認得出來。”
“接下來呢?”
“取走貨的人去了北京東路的東金線渡口,買了前往陸北線渡輪的票,我和那名跟蹤者也一起上了輪渡,去了陸家嘴。”
“陸家嘴?那就是上海的碼頭區,他們去了碼頭,難道這是要離開?”
“沒有,取走通行證的人從慶祥源貿易碼頭開始,足跡遍及公和祥浦碼頭、川崎船渠碼頭、三井洋行碼頭、日本郵政碼頭、招商局東棧碼頭、滿鐵黃埔碼頭、楊樹浦船渠碼頭、大阪商船碼頭和稅關碼頭等十幾個碼頭、貨棧。整整一個下午,他不停地從一個碼頭走到另一個碼頭的貨棧,遇到管事就鬼鬼祟祟地問需不需要通行證,然後就是一番討價還價。期間,他還換成數次輪渡,直到天色暗下來。”
“什麼?他去倒賣通行證。”
“是,他沒有絲毫防備,還時不時大模大樣地拿出通行證端詳。倒是那名跟蹤者也是我們這一行的,而且是個高手。”
“最後怎樣了?”
“是我無能,在第四次換輪渡的時候,似乎已經引起那名跟蹤者的注意,便不敢大意,結果錯過了那班船,只有回來複命。”
“一個下午他接觸了多少人?”
“二十多個。”
“這麼多?好,你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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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桑,那名跟蹤者是你安排的?哈哈,懂了,一定是特高課的一次秘密行動。”木村拓野恍然大悟,神秘地問道。
“木村君,上次我們把地下黨的電台和線索轉給憲兵隊,結果被你們搞砸了,所以......”
“哈伊,是卑職的失職,失職。”木村拓野站起來,恭敬一禮,這一禮既為上次抓捕行動失敗表示歉意,更是為今日對這位好友的猜疑而感到內疚。
“程桑,事情搞清楚了,我要回去啦!”說完再鞠一躬,起身離開,與神情鬱悶的汪星擦身而過,拍了拍汪星的肩膀,揶揄道:“汪桑,你差一點壞了程桑的計劃,哈哈,良心還是大大好,很忠誠。”
看着大笑離去的木村拓野,汪星面色難看。
“卑職絕不敢再有下次,程副官,但有吩咐,汪某定當竭心儘力!”
“汪副組長,你還是教教你手下人怎麼做人吧!”
說完,也不理會呆立在當場的汪星,就要揚長而去。
“程副官,卑職還有一點心意,明日定然奉上。”
程曉峰面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別說,自己還真是吃這一套,誰叫小組的經費緊張呢。
“那個人還是放了吧,無辜卷了進來。”
“是,程副官,不過他已經到了這裏,出去只怕......”
程曉峰長嘆一聲,走出了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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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程曉峰走出別墅后,一名特務走了過來報告:“組長,今天上午,一隊跟蹤聖心醫院劉醫生的時候出現了意外。”
“意外?”
“是的,這個劉醫生沒有絲毫地下工作的經驗,所以一隊負責盯梢的兩人就大意了。那個劉醫生在上班的路上突然折回,與一隊跟蹤的兩個隊員打了個照面,兩名隊員不得不退出,出現了‘空白期’。”
‘空白期’是全方位監控的大忌,這是不允許的。
汪星一愣,問道:“怎麼這麼不小心,哪個時段,哪個位置?”
“早上7:45,從這個劉醫生進了匯文書店開始,一直到聖心醫院,也就十幾分鐘。”
“哦,我知道了,你去吧。”
就在那名特務轉身將要離去的時候,汪星猛然想起什麼,急促地追問道:“你說在哪裏跟丟的?”
“匯文書店。”
汪星緊皺雙眉,瞳孔在急速收縮。
不可能有這麼巧的事,一天內兩次出現匯文書店,其中肯定有聯繫。老狐狸從中嗅出了別樣的味道,看來他開始的方向是對的,這個程曉峰肯定有問題!
“來,我們畫下那個人的畫像。”汪星對還沒離開的王老五說。
王老五擅長丹青,他不但畫下取走通行證人的相貌,還畫下了那名神秘跟蹤者的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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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往濟世中藥堂的路上,程曉峰坐着黃包車,盡量讓思緒清晰。
預計最差的結果沒有出現,這讓他長長舒了一口氣。那名取通行證的地下黨定然是發現了跟蹤者,才來了一次‘熬鷹’行動,將禍水東引。他這一招既避免將敵人的關注點引向地下黨,又保護了通行證來源的嫌疑。
不得不說,這名地下黨的應變、反偵查和大局觀非同一般,與這樣的人合作,還是非常放心的。
然而,汪星與那名線人的對話讓他感到震驚,那名線人的偽裝能瞞得過別人,但是瞞不過自己,他聲音雖然換了口音,還是能聽出,這名線人就昨天那個痞子頭,而且不是偵緝隊的人。
難道昨天發生的事是汪星事先安排好的?那麼白無常的出現也是提前安排的!這個汪星還真是不簡單,不過在半小時之內,布下這麼一個局,難道那個與自己爭座位的青年......不會的,難道那兩個憲兵隊的特工也是提前安排好的?
程曉峰一時還難理出頭緒!
還有讓他震驚的是馮源怎麼摻和進來的?一聽那人的描述,程曉峰就知道,那名神秘的跟蹤者是馮源。小組人員有紀律,不允許插手其它事物,必須處於半休眠狀態。這個需要跟老何碰個頭,將事情問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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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世葯堂,坐落在本就狹窄而且較短的湖北路,店面不大,是老何一個星期前盤下的,毛峰茶葉店已經出手,小向也被送回常德。
濟世葯堂原來只賣中藥,老何盤下之後,增加了西藥和醫療器材,同時多了一名坐診的西醫女大夫。
這名女大夫就是豐惕的侄女,豐小容,曾隨叔父前往德國留學,學的是西醫。這次負責鸛雀小組與總部的聯絡,那些無法通過電台傳遞的膠捲,活動資金,以及上峰的意圖,都從她這個渠道。
豐惕之所以將自己的侄女派來,一個是豐小容自幼就喜歡打槍,這次想讓老何把這個丫頭培訓成為一名合格的間諜;另一個是出於保密可靠的原因,自己的侄女才信得過。不但派了侄女,還在上海西區安插了一個秘密聯絡點,派了兩名得力的特工,負責傳遞情報和接應。
這次,借偵緝隊特務一個膽,也不會有人再觸他的霉頭,後面很乾凈,沒有尾巴,他還是做了規避動作,才走到了湖北路。
程曉峰沒有急於上門,而是在附近找了個酒館,一邊吃,一邊打量斜對面的這個新聯絡點。
濟世葯堂,左右連着百貨鋪和米鋪,都是兩層鋪面,上下各三間的格局,人員流量不大不小,大多是附近的居民,一般生人很少到這裏,不惹人關注,是一個不錯的聯絡點。
葯堂關門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夏天到了,一些大病的癥狀開始消停,腸胃疾病的患者陡增,都八點了,還有人上門求葯。
就在這時,馮源走來,他沒有進入葯堂,甚至都沒有向裏面看一眼,徑直向前走,看到了這個小酒館,略作猶豫就走了進來。看到最佳的位置被一個人佔了,皺了皺眉便在另一張空桌上旁邊坐下。
雖然他們都在湘潭特訓過,一個是一期的,一個是三期的,馮源不認識程曉峰。
“這位先生,您想要些什麼?”店老闆殷勤地問道。
“老闆,小店挺乾淨,這樣吧,給做條魚,來盤茴香豆,炒個青菜,再來壺石庫門,先來壺新茶。”
“好嘞——!”
程曉峰好笑,看來一個下午的跟蹤讓馮源累得不輕,不知道能否跟得住那個地下黨,這是來向老何彙報的,看架勢,他是打算在這裏多待一會。
程曉峰有些戲謔地對老闆說:“給我也加條魚,來壺石庫門。”
“好嘞,您二位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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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源再次皺眉,明明已經看到那人的杯盤已經空了,估計很快就要結帳,他才打算在這裏與老何碰面。剛才路過葯堂,餘光已經看到老何,正在給人看病的老何一定也看到他走進這個小酒館。這是兩人已經形成的默契,不久老何就會來到這個酒館。
酒館空間不大,四張桌子佔得滿滿的,談話幾乎沒有私密可言,想要退掉菜離開,又顯得唐突,只得強忍着,其實他也着實累了,於是,掏出了新買的煙斗。
果然,老何在十多分鐘后,背着手,溜溜達達地走進酒館,他先看到了位置最佳的程曉峰,然後看到了煙霧繚繞中,沉着臉的馮源,老何不動聲色,心裏已經明白了八分。
“蘇老闆,來壺酒,隨便炒個青菜。”
“呦,秦老闆,這是要收工了,您先坐着,很快就來了。”
“不急,不急。”
老何已經更名,改做老秦,體型比兩個星期前輕減了一些,頜下已經有了短須,看來這是要改頭換面了,也對,這樣更貼近老中醫的形象。
老何心裏憋着笑,對一臉無奈的馮源說:“這位先生,最近雙手是不是一直潮濕啊?”
馮源苦笑,裝作驚奇地問:“是啊,老先生怎麼知道?我最近手腳出汗多!是天熱的緣故?”
老何故作高深地說:“誒,不該天熱,先生面色發黃,多為脾胃積熱,心火盛,應該是心燥不安所致。”
馮源大驚道:“老先生,你真是神了,快請這邊坐,給我看看。”
老何大模大樣地坐在馮源對面,看到後面程曉峰正在促狹地笑。
“好,我就給你把把脈,嗯,脈象下沉,有滯澀,是不是胸腹間有隱約的痛感啊?”
“是,是,您是大夫吧?”
“那個濟世葯堂就是老朽的診堂。”
“那太好了,這頓算我請,不,咱就一桌,老先生,您可不要推辭,過會我還要請您給開服藥。”說完,大聲對裏面的老闆喊:“葯堂秦老先生的菜記在我的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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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曉峰笑了,拿起筷子在桌上輕輕地點着,對面的老何看到了,神色有些異樣。
“你為什麼跟蹤一個不明身份的人?”
馮源一愣,老何雖然壓低了聲音,但是這話問得很唐突,那意思,後面還有個人呢!不過還是用更低的聲音回答:
“因為周慧被人聖心醫院的大夫一直糾纏,讓她參加援前醫療隊,是最近地下黨組織的秘密行動,不巧,這名大夫被特務盯上了。我懷疑特務是想放長線釣大魚,周慧應該落入了對方視線,為了安全,我才跟蹤那名地下黨的。”
“你是在匯文書店遇到的那名地下黨?”
“是啊,您怎麼什麼都知道?您找了周慧?”
“你可發現背後的跟蹤者,你是在哪裏跟丟地下黨的?”
馮源表情詫異到了極致,怎麼老何都知道。
“我是在第三次換輪渡的時候發現背後還有個跟蹤者,那人更換了兩次裝束,是一個跟蹤高手,如非輪渡的特殊環境,我還真不一定能夠發現他。那人覺出我對他注意后,果斷地放棄了追蹤。那名地下黨看似大大咧咧,實則是在‘熬鷹’,估計我和那名跟蹤者都被他發現了。我想給他告警,還沒等我行動,那人乘坐小船將我甩開了。老何,我知道這次是我的不對。”
“還好,情況不是太糟,頭型和裝束也要換一下了,這煙斗就送給我吧。”
儘管老何和馮源的聲音很低,還是被經程曉峰聽的清清楚楚。那名神秘的跟蹤者就是汪星隱藏的一把利刃,在一天之內,已經兩次威脅到自己,他應該屬於汪星底牌的情報小組,想到同是那個情報小組的小紅,小紅經常出沒於租界,沒準就是和這個人傳遞情報。
程曉峰有些無奈,自己的鸛雀小組與這個情報小組已經開始交手,可是,這兩個小組都是軍統,都是黨國抗日的精英。
事情搞清楚了,地下黨的行事風格的確不一般,究竟是什麼支撐着他們?雖一直處於逆境中,卻總是不屈不撓!
看來自己還是不了解地下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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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複雜心情的程曉峰迴到了特高課,已近九點多了,話務課乙班也下班了。可是佳美和幸子還沒有離開,她們一個在等莫個人回來,一個人在等遠方那個人平安的消息。
看到程曉峰進來,佳美快速迎上來詢問:“程副官,您吃晚餐了么?你的臉色不好看,今晚就不要值班了。”
“哈伊,程先生,我可以記錄電報了,今晚我也可以值班的。”
“你們都回去,十四師團有什麼消息么?”
“有的,熊本組長的第一封城防情報已經發過去了,這是十四師團今日的戰報。”
這是十四師團第一次發來戰報,就交戰雙方而言,十四師團的行動已經沒有什麼秘密了,出於對上海特高課的尊敬和感激,十四師團會把戰報和熊本俊二的信息及時電告。
戰報記錄:酒井支隊已經在十六師團的配合下,攻下鄆城,進攻鄄城一帶的黃河防區,此刻,十四師團已經開始渡過黃河。
該來的終歸要來,而且,日軍行動迅速,讓他沒有絲毫迴旋的餘地,只能祈禱,祈禱菏澤城能夠守得久一點;祈禱陳立誠能夠讓李宗仁看清形勢,當機立斷撤出徐州;至於薛岳抵達歸德,在程曉峰看來,已經於事無補。
“好啦,今晚應該不會再收到前方電報了,你們兩個回去休息,我在這裏打個盹。佳美,幸子第一天上班,肯定很累,你帶她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也不用來的太早。”
“哈伊!”
程曉峰將兩個女子送走之後,就回到密室,給常德總部發了一封電報:介於十四師團來勢兇猛,請讓軍事委員會下令固守菏澤,為歸德攻防戰爭取時間。
間諜參與戰役參謀,這是間諜這行的大忌,估計,豐惕也不會冒然電告給委員會。
看來,只能依靠老師的情報了,老師發給十四師團的菏澤城防情報,應該有水分吧。
唉!有水分又能怎樣,在真正的實力面前,再多的水分也會被蒸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