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風雲突變
在松田裕太的辦公室,程曉峰坐在沙發上,眼睛盯着案几上的戰事態勢圖,這是最新的態勢圖,是上海陸軍本部的參謀們剛剛繪製好的。
態勢圖清楚地標註今後十天日軍的攻略方向,這哪裏是態勢圖,而是一份作戰計劃!
‘9、13師團沿北淝河、渦河西岸北進,攻略皖北的蒙城和永城’;
‘3師團由蚌埠渡過澮河,攻略皖北的宿縣’;
‘16師團渡運河攻略蘇北巨野和單縣’;
‘10師團渡過微山湖,攻略蘇北豐縣和沛縣’;
‘佐藤支隊,11師團攻略東海(海州)’;
‘14師團渡黃河,攻略鄆城和菏澤’。
終於,日軍大本營醞釀的巨網開始張開,也開始收攏。日軍在徐州的東西南北所有的部隊都在調動,目標明確,如果日軍的作戰部署全部到位的話,徐州國軍原本還有的騰挪空間會被無限制地壓縮,幾乎是被全殲的節奏。
程曉峰道吸一口涼氣,二十五萬日軍,準備吞下八十萬國軍,大有畢其功於一役的架勢。這份情報必須儘早傳遞出去,相比之下,14師團的調動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看到程曉峰神色變幻,松田裕太雖有疲色,但依舊神采奕奕地說:“程桑,這次大本營是下定決心了,為了儘早結束戰事,必須以雷霆之勢,徹底聚殲徐州之敵。作戰計劃的構思與你不謀而合,只不過你的更隱蔽溫和一些。而執行這個作戰計劃,帝國將付出更大的代價,當然,成果也是斐然的。”
“哈依,14師團已經電令我們櫻花小隊,立即前往菏澤,搞清楚菏澤的城防,不過,至今聯繫不上老師。”
松田裕太面色一變,突然變得陰沉,思考一會兒,繼而緩緩地搖頭。
“程桑,你對特五組了解多少?”
“機關長,莫非陸軍本部已經獲悉老師在歸德的情況?”
“你認為特五組已經滲透進陸軍本部?”
“特五組難道真的存在?”
兩人都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卻你一句我一句問出了四個問題。然後兩人同時陷入沉默,或許都在思考對方的問題。
“對不起,機關長,所謂的特五組僅是汪星的一面之詞,不是我們從敵方核心獲取的情報,我會通知武漢的諜報小組,落實這個特五組。”
“不是武漢,是常德?”
“常德?”
“對,特五組隸屬於豐惕,豐惕是常德警備司令。”
“明白了,我們的長沙諜報小組已經站穩腳跟,我會將這個任務傳達過去,同時武漢的諜報小組爭取收買軍事委員會的一名作戰參謀,從而可以從側面證實特五組的存在。如果汪副組長再能提供一些有價值的情報,我們的偵破特五組的方向性會更強。”
“程桑,我確實曾對畑俊六司令官閣下提到過歸德,畑俊六司令官也會將這一情況知會寺內壽一司令官,還有土肥原將軍也知道櫻花小隊在歸德,或許,他們會在作戰會議上提過。”
“機關長,我們是可以對司令官問詢的,抓捕間諜是我們的本職工作。我可以從14師團開始,逐一排查。”
“程桑,我知道你的心情,這樣吧,一天的時間,我再將所有的可能排查一遍。”
“哈依,機關長,卑職明白,卑職這就回去繼續呼叫櫻花小隊。”
“好吧,程桑,注意休息,人手不夠我可以再給你派,不是每一件事都要親力親為。”
“哈依,這件事我決定自己做,對了,機關長,幸子小姐已經接回來了,我打算將她安排進櫻花小組,她與佳美挺投緣,會成為一個出色的報務員的。”
“是嗎,那姑娘狀態還好么?”
“還不錯,不過需要適應一個階段。”
“很好,注意保密!”
“哈依!”程曉峰當然知道這保密有兩重意思,一個是幸子的身世,要對特高課的同僚保密,一個是特高課的一些秘密要對幸子保密,畢竟這幸子的背景還需要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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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櫻花電訊室,程曉峰寫了三份電報。
一份發給14師團,通報櫻花小隊暫時失聯的情況。其實,這個也可以讓土肥原的進攻變得保守。
一份直接拍發給常德總部的,是日軍的進攻計劃。
一份是徵求豐惕的意見,如何處置汪星。最好的辦法,是由上峰下達命令,撤消汪峰調查特五組的任務。
至此,程曉峰坐在椅子上長舒一口氣,今天的事還真是多。從陳立誠前來採訪到青幫白無常出手,從為地下黨準備通行證到櫻花小組失聯,從解救幸子到送出三份情報,一樁樁,一件件,交織在一起。
好在,日軍的進攻計劃已經發出,具體軍事委員會如何應對,已經不是他所能左右的。如果,李宗仁要撤退的話,究竟該從哪裏走呢?歸德究竟能不能守得住?隴海線這麼長,防禦節點這麼多,要如何才能確保暢通呢?
老師,鈴木一郎,你們的情況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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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名職業間諜的習慣,他每天都會在睡覺前將白天發生的事過一遍,審視一些細節和邏輯關係,主要是自己有沒有疏漏,還有暴露身份的可能。
他想到了今天在租界發生的事,白無常怎麼會在關鍵時候突然出現,難道他們早就等在那裏?那個痞子頭頭既然知道那是白無常的地盤,如何敢在那裏撒野,還搞出那麼大的動靜。
難道是他們演的一齣戲,目的是讓自己現身?
那麼憲兵隊的特工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單單會出現在那裏,他們在執行什麼任務?
突然,他猛然直起身子,自從胡俊傑被刺后,陳功術就像消失了一樣。他相信,他的教官一定在醞釀著什麼,會是什麼呢?會不會跟今天的事情有關呢?
一連串的疑問,讓程曉峰感到危險在逼近,勢必要與老何溝通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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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曉峰想到陳功術的時候,陳功術正與白無常在一起打牌,這是南京路的一處地下賭場,隸屬青幫產業。昏暗的燈光、繚繞的煙霧、沉悶的空氣,無不顯示這裏只不過是一間極普通單間,與他們的身份極不相配。
一副牌局有四人,與白無常對坐的是一位胖胖的光頭,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看起來如同一尊活佛,如果程曉峰到場,定會認出,他就是安全屋的那個房東。胡俊傑如果活着的話,也會認出,他就是笑面佛。
而與陳功術對面坐的那個人,程曉峰也認識,他就是那個痞子頭頭。
不過現在,他哪裏像個痞子,不管是從氣質還是相貌,與剛才判若兩人,一身得體的衣着,與三人在一起,絲毫沒有不低人一等感覺,也沒有低人一等的自卑。
他至少有十種身份,可以自由出沒於上海灘的各個階層,他是軍統的間諜,也是上海灘黑幫的核心人物,同時還是上層社會的名流,風月場的才子和低級酒館裏的酒鬼,在上一刻是混跡街頭的痞子,下一刻就是一名大學教授,報社的一位編輯,一會是跑馬廳騎手,一會又是跑馬廳的股東,還與周旋搭過戲。他精通各種語言,結交法國人、英國人、美國人、德國人和日本人,他有各種情報途徑,搜集各種情報,也出賣各種情報。
他既屬於諜報一組,卻不受諜報一組的節制,他身世清白,從無惡行,天馬行空,無拘無束。
他幾乎無所不能,可他說自己只是一名流浪漢,浪跡上海灘,有時候還說自己是一條無槳的船,隨波逐流,是在叱吒上海灘梟雄中最具浪漫主義色彩的一個。
他叫王老五,不是青幫的殺手,卻與三大殺手交好,在諜報一組的代號“鷹隼”,領少校軍銜,統領整個諜報組。知道王老五身份的不超過四人,汪星、戴老闆和陳功術,還包括那個死去的胡俊傑,連‘鏡子’小紅每次接收情報和傳達命令都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巧的是,牌局的四人,程曉峰全都認識。但他不會想到,這四個人能湊在一起,更不會想到,讓這四個人湊在一起的那個人竟然是汪星。此刻,幾個人都在專註於麻將,他們都在等那個設局的人,而那個設局的人至今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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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星這段時間帶領偵緝隊一直在租界裏活動,只要給他權利和施展能力的空間,只要讓他踏入上海灘,他便能遇水化龍,興風作浪。
汪星最惱火的是他的諜報一組被他人染指,上次是胡俊傑,這次是陳功術。
陳功術要立足上海灘,不是殺一兩個漢奸那麼簡單,必須拿下諜報一組,沒有諜報一組,他的上海站站長就是徒有虛名,而‘鷹隼’又是諜報一組的靈魂人物。
雖然有大老闆的尚方寶劍,但是,過江龍難壓地頭蛇。
於是便有這麼一次接頭,今天,汪星在租界擺下鴻門宴,就看陳功術敢不敢赴宴。他讓王老五約齊青幫兩大殺手,會一會這位軍統的第一殺手,其實想給對方一個下馬威。陳功術殺胡俊傑,連招呼都沒跟他打,分明是沒將他放在眼裏,殺胡俊傑明擺着是給他汪某人的下馬威。
然而,就在他和王老五在茶樓等白無常和笑面佛的時候,突然發現樓下南京路來了兩個日本女人,其中一個正是櫻花電訊室的佳美。這個佳美來這裏做什麼,她可是從不離開特高課的,再向遠處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從外灘公園門口一閃而過。雖然只是匆匆一瞥,汪星確認,那個人就是程曉峰。
汪星殺心頓生,可是,卻強行按耐下去,他不介意廢了這個人,但是,他還真的發怵,那是從骨子裏生出的懼意。
王老五看出汪星陰晴不定面色,投來問詢的目光。
“那是我的一個死對頭,在特高課他沒少給我難堪。”
“日本人?”王老五看着樓下的兩個日本女人問。
“不是,是中國人,還是一個大尉。”
“怎麼?漢奸!站長,殺了他!”
“不行,這樣吧,那個人和這兩個日本娘們一起來的,他進了外灘公園。你能去試一試他,給他些苦頭,想辦法套一套他的底,打斷條腿也行,最好讓他三個月下不了床。”
“行,他不是和這兩個日本娘們一起來的么,那我就給他們演場好戲,這裏是白無常的地盤,我得去向他借幾個人。站長,您就在這裏喝着茶,看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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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五沒走多久,笑面佛就來了,與他一起看戲,等程曉峰露面的時候,笑面佛冷不丁說了一句話。
“這個人我見過。”
汪星簡直要抓狂了,瞪圓了眼睛盯着笑面佛苦笑道:“見過,見過還能殺錯了人?”
“什麼?這就是你要殺的人?可,胡老弟沒說是他啊。”
“那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那次我的一處房產不知道怎麼就被殺手做了安全屋,為此我還被憲兵抓了去,後來我被一個鬼子軍官問詢,這個人就在場。”
“等等,安全屋?是正源街的那三棟公寓么?”
“哦,你也知道。”
汪星簡直有些不敢相信,他翻看過那捲案宗,裏面詳細記錄了安全屋裏面的茶葉線索,他知道,這有可能是案件的突破口,本來就想找那位包租公,怎麼也沒想到,包租公竟然是笑面佛。
“那你一定記得租房子的人是誰?”汪星幾乎有些急不可耐。
笑面佛有些玩味地看着汪星,似乎在揣測汪星的意圖。
“我不是將他交給日本人,這真的很重要。”
“那人身材不高,胖胖的,不過他化了妝,是那種化妝高手,幾乎看不破綻。我知道,這裏面有問題,便暗中留意。果然,這房子沒人住,那個租房子的老頭不定時地帶些物品前來,而且在門上和屋裏做了明明暗暗的標記。我看此人是道中高手,便打消了好奇心,免得牽連。”
“你,還能認得出他么?”
“應該可以,不過需要靠近對方,我熟悉對方身上的味道,此人身高不過一米六,屬於較胖的那一種,而且,是一個茶莊的老闆,應該在租界,雖然表面比較大方,手頭卻不寬裕。汪站長,您是做什麼的,兄弟知道。”說到這裏已經壓低了聲音,眼睛瞄向房門。
汪星也瞟了一眼屋外,點點頭。
笑面佛低聲神秘地說:“他們也是好樣的,以前我總認為那些什麼地下黨,革命者,軍統,還有那些什麼主義啦,只不過是那些上位者的權術,這段時間,我才懂,國家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還得靠你們。”
汪星嘆了口氣說:“是啊,我們的世界,一般人不懂。”
兩人說到這裏,看到程曉峰的來了,他並不急於擠進人群,而是在人群中穿來穿去的機會。
汪星臉上露出一絲鄙夷,幾個混混就讓你知難而退,當今世道,拳頭不硬,任你再聰明也總會有吃癟的時候。
接下來的事更讓汪星大吃一驚,程曉峰竟然挺身而出,面對七八個痞子毫無懼色!
一番話語,將王老五說的面有愧色,雖然聽不到他在說什麼,那神態就是在慷慨陳詞,滿場觀眾都有了散去的意思。
汪星有些惱怒,正要起身,一個男青年出來煽動,讓情況發生了逆轉,那程曉峰當機立斷,隨手扔出去的一摞鈔票,隨着那漫天飛舞的鈔票,拖着兩個日本女人就跑。
“別說,那個漢奸還真捨得,急中生智,是個漢子。”笑面佛說。
汪星的面色已經變得難看,冷冷地說:“那不是他錢,當然不心疼,而且他早就想好了這一招。”
接下來就是兩個憲兵特工的出現,以及白無常出來防止事態擴大,放程曉峰他們脫身。
雖然汪星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但是他再一次領教了程曉峰的膽略和魄力,在那種情況下,沒幾個人能做,也沒幾個人敢做。
汪星立即出門,叫了外面的一個手下,指了指那個被女友拽走的青年,說:“跟上那個青年,等他們到了家之後,回來報告。”
“是!”那名偵緝隊帶着一個特務,跟蹤那對男女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