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特五組
汪星在特高課經過了五天的審查，機關長松井裕太這才略略放下心，但是隱隱覺着，汪星還是有所隱瞞。打了三年交道，他甚至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個對手，留一手也是他們做情報工作的本能。
汪星被隔離起來，軟禁在一處高檔的客房。
在上海，目前日本對中國的諜報戰鬥已經處於明顯上風，但也不能操之過急了。
現在他開始考慮汪星將來的安排。
汪星的狀況已經通報了日本憲兵隊，也彙報給了日軍陸軍司令部，介於上海特高課這次的輝煌戰績，松井裕太的大佐軍銜也該換升一升了。
接下來上海處於了短暫的平靜，軍統上海站的覆沒讓中統和共產黨都處於緊張的蟄伏期，連平日混跡上海灘的青幫和洪門也開始有所收斂。
開玩笑，軍統上海站，曾經是多麼風光地稱霸上海灘，現在都被日本人連鍋端了，自問，誰還能抗衡過軍統。
不過，這十天以來，又接連出現兩次刺殺日本軍人的事件，手法沿襲軍統慣用手法，連槍彈都是軍統上海站的制式武器，柯爾特M1911，子彈直徑誇張的為11.43mm，威力巨大。
難道汪星沒有徹底交代！
於是，憲兵隊司令下令，要特高課將軟禁十多天的汪星送往憲兵隊，憲兵司令部的玉田少將要親自詢問。
上海特高課直屬日本內務省，雖然不直屬上海憲兵司令部，但是特別升遷還是需要軍部的特別推薦，因此隸屬軍部的憲兵隊司令部玉田少將的推薦信，就成為松井裕太掛上那顆將星至關重要的一環。
“哈依，請允許卑職再審訊一天，馬上就要有重大突破，後天上午一定將汪星送到憲兵隊！”
面對玉田少將的嘖嘖逼問，松井裕太表現出極大的尊敬，軍銜等級觀念，是日本貴族軍人難以逾越的鴻溝。
松井裕太從小的教養，已經讓他對將軍這個團體產生莫名的嚮往，只有踏入將軍之列，他才有足夠的自尊！
“好吧，我要在後天中午前看到汪星！別忘了，憲兵隊也有特工組。”
“哈依！”
那邊掛斷電話，松井裕太手裏的電話遲遲才放下。
鏡片後面的雙目炯炯，這個北海道漁民出身的玉田少將，向來言辭激厲，缺乏修養啊！
“來人！”
“哈依！”一個中尉軍官推門而入，兩隻皮靴後跟一磕道：“機關長閣下，您有何吩咐！”
“請熊本中佐和汪星去會議室！我隨後就到！”
“哈依！”
——————
特高課會議室，汪星和熊本俊二已經在等候了。
熊本俊二是特高課情報組的組長，原是東京警備廳的一位資深探員，曾破獲大量疑難案件，是警備廳的一塊金字招牌，隨着日本戰爭機器的開動，劃歸到了特高課。他的特長不是進入敵方搞情報，而是在佔領區挖掘抵抗組織。
因此，中國就是他發揮特長的敵方，在滿洲國，帝國軍人人才濟濟，特別是在土肥原賢二這個諜報前輩面前，熊本俊二沒有多少發揮的機會，於是來到了上海，便如魚得水。三四年來，起獲多處在日本控制區內的共產黨、軍統和中
統組織。
他不像一個軍人，更像一位學者，一個偏執狂，有獨特的觀察角度和敏銳的洞察力，往往從別人不注意的細節和人性入手，總能收到奇效。
在上海，他與軍統的汪星打交道最多，都是老狐狸，雖然打來打去，彼此也是惺惺相惜。
“汪處長，我也痛恨鼴鼠，讓我們的交手出現了不公平。上海軍統沒有了你，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熊本俊二的中國話已經非常地道，甚至已經帶有一些上海口音。
“唉，我已經不是熊本組長的對手了，手下敗將而已！”
“錯，這是大勢所趨，我們兩個換一下位置，也會是你的手下敗將！你還是教會了我不少東西，中國人的智慧。”
“哪裏，都是些調蟲小計而已。”
“不要這麼說，我還是東京警察大學的客座教授，目前正在編纂間諜手冊的第三冊，關於跟蹤、監視、逃脫、越獄、反偵察和反情報技術，還需要汪處長不吝賜教！”
......
兩人正在閑聊，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正是機關長松井裕太。
——————
兩人同時站起來，松井裕太和善地對兩人笑了笑，示意汪星不要太拘束。在下屬面前，松井裕太總是提醒自己，不要像那些平民軍官那樣毫無教養，要以自己的能力和魅力馴服下屬，而不是臉色。
“昨天和前天又發生兩起針對帝國軍人的刺殺行動，這讓憲兵司令部大為惱火，司令官閣下要我們後天前往憲兵隊，我也是儘力了，汪處長！”松井裕太沒有拐彎抹角，直奔主題，說完眼睛盯着汪星。
汪星聞言，似有些無奈地苦笑了笑。
“憲兵隊有特工組，專門負責破獲這些刺殺帝國軍人的行動。”熊本俊二插了一句。
汪星知道熊本俊二的意思，這是不忍心讓這個老對手落在那些連帝國軍人都為之膽寒的地方。
“其實，我所知道有實質性的情報都已經交代了啊！”
松井裕太笑了，熊本俊二也笑了。
“汪桑，我們特高課非常感謝你，你的情報工作還是大大的好，刺殺和破壞的指令出賣了你，說句實話，就是你們老闆的錯誤指揮將你們斷送了。那麼，針對後面的一些刺殺是否有一些非實質性的建議呢？”松井裕太又逼近了一步
。
“松井君，其實軍統在上海還可能有一處獨立於上海站之外的組織。”
“獨立於上海站之外？是中統么？”
“不是中統，他們的主要目標還是共產黨，這個小組也隸屬軍統，小組代號叫特五組，這個我也是從內部消息聽到的，您知道力行社吧。”
松井裕太點了點頭，這個他當然知道，關於軍統這個對手組織的來龍去脈還是非常清楚。復興社核心成員又成立了力行社，是現在軍統中流砥柱。松井並沒有說話，不想讓已經開口的汪星轉移話題。
“這力行社的第四任書記是豐惕，在任的時候訓練了一批精銳特工，後來這批特工就成了豐惕的一副底牌，遲遲不肯上交，只在軍統有一份備案，說是為了保護這些高級間諜，軍統可以通過特殊方式啟用他呢吧，但是無法具體指揮
行動。因為，真正起作用的時機還不成熟，據我猜測，這個小組還沒有完全成長起來。”
“上海區域存在這個特五組，這也是因為我是上海站的站長，才能窺得一點眉目。再具體一些就不知道了，以前，我自持身份，沒有過分追查這個小組的訊息，不過，松井大佐，給我時間，我會找到他們的。”
熊本俊二道：“豐惕，現任湖南省第二區行政督察專員兼常德、桃園保安司令，民國二十三年，執掌力行社，說明特五組的種子是那個時候撒下的。”熊本俊二對中國將領還是非常熟悉的，特別是與軍統有絲絲縷縷關係的，他還專
門研究過豐惕。
當時豐惕將‘抗日備戰’列作力行社首要工作，並且成立了軍事情報處，做了一些長期的準備，安插間諜自然首當其衝，可惜，他後來捲入了刺汪案，受到了元首的冷落。
松井裕太和熊本俊二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興奮。
“汪桑，你說他們是特五組，那麼他們組織應該不止一個，至少還有一二三四吧！”
“其實也不一定，您也知道，我們也有虛張聲勢的時候。”
“這樣吧，汪桑你有信心挖出特五組？”
“有！不過我還是先躲過這段時間，但是，我會立即開始着手準備。”汪星回答的有些語無倫次。
“好！理解，也是應該的，至於安全方面，至少不會讓你拋頭露面，不過憲兵隊那邊你還要去應付一下，我會向玉田少將挽留你的，放心吧！”松井裕太說完又看向熊本俊二，略作思索道：“熊本君，你是這方面的專家，汪桑就先
在你那裏，你們以前是對手，現在是同僚，挖出特五組的任務就歸你們情報組了。”
“哈依，屬下遵命！”
“你們去吧！”
兩人再次行禮，走出會議室。
——————
看到兩個人離去的背影，松井裕太原本和善的臉變得陰戾起來。
汪星這個貪生怕死之徒，也是老奸巨猾，特五組，誰他媽的知道是個什麼組，沒準就是汪星為了逃避前往憲兵隊所用的障眼法。
憲兵隊可不是文明的地方，太野蠻，太粗俗，毫無美感，毫無技術可言。
聖戰尚未開始，日本已經大力開展諜報儲備，但是諜報這份工作更看重個人的資質和性格，並非一般的精英。隨着聖戰的擴展，諜報人才的空缺已經讓內務省開始頭疼。
吸納中國人進入特高課，哪怕只是執行一些外勤工作，也會緩解人手不足帶來的被動局面。而且，這個語言關可不是短時間內可以解決的，即便學習中文三四年，三五句話后也會露餡，這實在讓人頭疼。
以華制華，中國人的加入也是必須的，期望汪星能帶個好頭。因此，知道他不老實，慢慢滴修理他，何嘗不是一件快事！還要感謝那個粗俗的玉田，讓這隻老狐狸感到了緊張。
是啊，渴望讓中國人立即衷心耿耿，也似乎不太現實，用中國的一句俗話，那叫細水長流，潛移默化。讓他們慢慢與大日本帝國產生感情，對，感情也需要慢慢培養的。
就像程曉峰，在日本留學五年，又在跟隨熊本君三四年，很有能力，衷心也是大大滴好。只是，這個人的形象，還不是形象，總是默默地做事，盡職盡責。是的，缺少進取心！也是，畢竟是中國人嗎！中國人的智慧，明哲保身，哈
哈，中國文化，還真是博大精深！不過要適當地給他一些機會。
這個人的行動能力太差了，對訓練也不積極，槍都拿不穩，也從不出外勤，不參與審訊。畢竟還是中國人啊，缺少大日本帝國軍人的尚武精神。熊本還是對他還是非常器重，他這些年來一直是熊本得力助手。
特五組，豐惕！
松井裕太思緒變化一圈之後，又回到了特五組。
在淞滬會戰開始，中國軍隊完全掌握了日本上海駐軍的兵力配置和防禦規劃，所以進展順利。如果不是發動了大量日本僑民的加入，還有帝國軍人的頑強精神，第一天就會被全部趕下黃浦江。特高課也被迫成了重點保護部門，作為
高級情報員死在混戰中就太可惜了，到最後也不得不拿起槍投入作戰。
可以肯定，中國人在日本租界內肯定有間諜和特工在活動，後來楊樹浦閘北變成焦土，中國間諜失去了聯絡通道，對後期會戰的幫助就乏善可陳了。
突然，松井裕太想到，帝國陸軍在杭州灣金山衛登陸的時候，中國軍隊似乎是有了防範的，登陸部隊遭到國民黨第六十二師一個營的阻擊。
他曾親自去看了預設陣地，那裏的陣地絕不是臨時趕出來的工事，也不是一個師的陣地，而是提前做了準備的，至少可以安排三、四個師佈防。
結果中國軍隊抵抗意志不行，指揮混亂，原本四個師的預設陣地和工事，只有一個營的兵力駐防。
登錄司令官柳川平助看到那些工事後也不禁倒吸冷氣，如果不是支那人放棄了陣地，那麼帝國的三萬將士將會全部倒在那片泥濘里，就談不上戰役後期的展開。
皇軍的順利推進，讓柳川平和自己都片面的認為這只是中國軍隊正常表現，戰場失據。
此刻，松井裕太想到事情的嚴重性，那個時候，中國居民已經撤離楊樹浦閘北的戰場，大片地區只有皇軍和日僑，而金山衛登陸的消息也僅僅在一些重要部門傳達，中國軍隊是怎麼想到提前佈防呢？
可以排除中國軍隊戰場偵察的可能性，那麼提前佈防的原因只有兩個，一個是來自於中國軍事委員會的戰略決策，有戰略眼光能看到自己背後的漏洞，一個來自於情報！情報！
松井裕太感到事情的不是一般的嚴重。
於是，他立即安排人去檔案室，將中國淞滬會戰時期高級將領參與的詳細檔案拿來，並讓人將熊本俊二請到他的辦公室。
——————
“熊本君，你怎麼看呢？”松井裕太指着關於豐惕的檔案。
‘民國二十六年六月，豐惕任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第二組組長，民國二十六年十月，任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第六廳廳長。’
“松井君，您說的淞滬會戰開始的情報泄露和十一月的杭州灣登錄的情報泄露都跟豐惕有關？”
“目前還不敢確定，但是支那人的戰略眼光是不會在杭州灣的金山衛設置陣地，他們頂多會在這裏設置陣地。”說完指着上海軍事地圖的松江區域。“因為金山衛確實不是一個好的登陸場，除非他們獲取了準確的情報。”
“您是說，汪星說的特五組是真實存在的，不是汪星臨時起意，編出來自保的。”
“這隻可惡的鼴鼠，如果支那軍隊能有得到有效的指揮，那麼單憑這兩份情報，淞滬會戰的結果就會重寫！”
“松井君，明白了，我會捉住這隻鼴鼠的！”
“熊本君，在交通線不存在的情況下，這隻鼴鼠是如何將情報送出去呢？”
“這個，僑民中不少洋行會社的，會攜帶商務電台，軍用電台在戰時也會失去有效的監控，那時候，這隻鼴鼠就會有可乘之機的！”
“是，商務電台失去了電力就會失去作用，除非有電池，算啦，那時候太混亂啦！熊本君，這個鼴鼠能將情報送出去必須會發報，和必要的密碼本。”
“松井君，密碼本不是必要的，有人會背下密碼本的。”
“熊本君，你是不是覺得你現在的對手更有意思啦！”
“哈伊，有挑戰性！”
“追查特五組，從今日起，就列做上海特高課的絕密檔案，只有你我才有權調閱。”
“哈伊，那我這就去整理有關資料，告辭啦！”
松井裕太點點頭，他對熊本俊二的能力還是非常放心的。
看到熊本俊二走出房間，松井裕太將身子靠在後背上，長長舒了一口氣。
特五組，汪星你還真是給我準備了一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