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深入虎穴
賀直應二對徐州戰事算是日本軍人中最希望李宗仁能夠平安撤離的人，他竹機關的主要任務就是策反李宗仁；即便策反不成，也要說服李宗仁協桂軍自治，起到分裂國軍的目的；最起碼，為將來日本可能向東南亞擴張打下伏筆。在有可能的情況下，還是要為李宗仁留一條活路為好。但是，這個念頭只能在心中念叨，卻不不能放到桌面上。
同樣，他也覬覦將軍的那顆星，因為諜報機關的性質，他們會盡量低調，即便有功勞也會刻意大化小，小化無，為的是不引起對手的關注。當然，同僚們也沒有誰會樂見他們的晉陞，因此，諜報機關的軍人晉陞最慢。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壓制諜報官員，除了一個人，那就是日本諜報之父土肥原將軍。
與松田裕太同屬貴族，兩人又同在諜報機關，表面上惺惺相惜，背後里暗暗相爭。究竟誰能夠帶上那顆將星，最具話語權的還是土肥原將軍。
原本以為竹機關在徐州會戰能夠佔得先機，壓上海特高課一頭。沒想到，松田裕太來了個不動聲色，千里奔襲，直接將間諜小組安插到第一戰區，成了土肥原將軍攻略豫東的及時雨。於是，上海特高課一改往日頹勢，不但在軍中的地位大增，連帶畋俊六將軍都與有榮焉，他與寺內壽一談話底氣也足了不少，因為兩人差了一年先後晉陞大將，畑俊六一直有比寺內壽一低一頭的感覺。
還有更為深層次的一面，畑俊六擔任過十四師團的師團長，對昔日的部下那是格外照應，上海特高課的這次跨區域安插間諜小組，受益最多的就是十四師團。這也是他這些日子對上海特高課格外高看一眼的原因之一。
賀直應二想想，僅僅十來天，原本積攢的優勢蕩然無存，下一個諜報將軍的名額原本是那麼的接近，幾乎觸手可及，而現在正離他遠去，此時，他才對松田裕太發自心底地高看一眼。
既是競爭者，也是朋友，這些日子他沒少往特高課跑，幾乎是每天必到，他的翻譯兼秘書的復文雲以前從不去特高課，這些日子也隨他一起前往，而且也關心起戰事，還能發表一下自己的獨到見解，很受松田裕太的賞識。
——————
不出意料，在特高課門口，陳立誠被哨兵攔住。
“我是華美晚報的記者，這是陸軍司令部發的特別通行證，可以進入派遣軍下轄部門採訪，當然，需要徵得部門長官的同意，請問，你能為你的長官做主么？”
“不行，特高課不予許任何外來記者的進入，至於部門長官在與否，是部門的機密，無法相告。”哨兵不卑不亢，說完后也不理會陳立誠，原本背在肩上的步槍被橫端在手裏，明晃晃的刺刀警示來訪者，若敢踏進一步，那柄刺刀不介意刺穿他的身體。
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相信，在那座大樓上，已經有眼睛在盯着他。
“好，好，我在這裏等着。”陳立誠退後一步，扶了扶因汗水而下滑的眼鏡，毒辣辣的日頭照在潮濕的地面上，蒸騰的水汽，包裹着他，總見汗水流出，卻不見乾爽。
他抬起頭，搜尋每一扇窗戶，希望與某雙眼睛打個照面，以解他燃眉之急。
果然，沒多久，電話在崗亭內響起。
哨兵瞪了他一眼，警示他不要亂動。
“哈依！哈依！”哨兵接了電話。
“長官說，現在正在開會，會議結束前，你只能在這裏等。”放下電話的哨兵，口氣有些平緩，順手將三八大蓋背到肩上。
“哈依，阿里嘎到！”陳立誠鞠了一躬，四下看看，還只有哨兵所站立的地方有一處避雨遮陽棚。
掏出煙，抽出一根遞給哨兵，換來哨兵的白眼。他沒有泄氣，拿出打火機點燃，狠狠地吸了口，有些戀戀不捨看看手中的打火機，然後連同那包香煙以一個偷偷的動作，塞進哨兵的口袋。
哨兵躲了躲，還是任由他將煙盒打火機塞進口袋。
一點點小小的賄賂，並不是要求換來一處陰涼，陳立誠反而退後幾步，掏出一個筆記本，展開擋在頭頂。
——————
“示好，卻並不給對方添麻煩，看來，還真是一名識趣的記者。”松田裕太對程曉峰笑了笑。
“這名華美晚報的記者能出沒于軍政部門，自然有一些獨到的手段。”
“程桑，你能看出這人此行的目的？”
“機關長，一個記者而已，咱們又不是帝國的喉舌，完全可以不見。”
“不，不，作為記者，他應該明白這是什麼地方，如果，在胡桑遇刺的第二天前來，或許還有情可原。這不年不節時候登門，很反常啊，反常必妖。”這些日子，松田裕太精神氣色大好，有了貓戲老鼠的興緻。作為一名間諜的直覺，他看出這名記者的不簡單。
程曉峰暗自嘆了口氣，正要說些什麼，這個時候，賀直應二的轎車駛進特高課的大門，然而，轎車就在大門處停下了。顯然車裏的人認識這名記者，那名記者立即對車裏的人點頭哈腰。
“哦，有意思，他們也認識。”
“賀直大佐的辦公地點在陸軍司令部，應該沒少打交道。”
“行了，上島君，把他們一起叫上來吧，程桑，我和賀直君今天還要討論徐州會戰，你也參與吧。”
“機關長，我不想與機關以外的人打交道，我情願躲在陰影里。”
“吆西，汪副組長這兩天在租界內有收穫了，他們在追查軍統的過程中，發現了租界的一些異動，跟地下黨有關。憲兵隊不是也在追查接頭的地下黨么？或許有些關聯，你去了解一下。”
“哈伊！”
——————
程曉峰退出辦公室，他不會與陳立誠和復文雲照面，幾番言語下來，復文雲就能認出他來。他還不能確定，他們來的目的，不過肯定與徐州會戰有關係，會不會是衝著櫻花小隊來的？想到這裏，程曉峰心底一沉。快要走下樓梯的他，立即快速返回。
敲了敲門，還沒等裏面有所反應，便推門進來，看到一臉詫異的松田裕太。
“機關長，請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及老師的去向。”
松田裕太有些恍然，點點頭：“賀直曾經問過熊本君，估計，他已經猜到了。怎麼？”
“機關長，您就說老師已經到了南京。”
“納尼？”松田裕太有些不解。
“拜託啦！”不待松田裕太回答，程曉峰便微鞠一躬，急匆匆地再次退出房間，因為時間來不及了。
屋裏留下一臉茫然的松田裕太。
——————
程曉峰急速快走，然而，終究還是慢了一步，樓梯上已經傳來幾個人的腳步聲和上島與賀直應二的交談聲。
不能照面，旁邊就是會議室，程曉峰想都沒想，推門進了會議室，然後將門輕輕地帶上。
熊本老師在第一戰區的信息一定會被複文雲獲知，那麼，櫻花小隊消息就會傳到第一戰區，老師的相貌對軍統來說已經不是秘密了，軍統會不會在第一戰區展開大規模的搜捕，畢竟櫻花小隊是十三個人，目標太大，目標太大了。
想到這裏，就聽走到門口的上島說：“陳記者，你先在會議室里等，機關長會接受你的採訪。賀直大佐，您這裏請。”
話音未落，會議室的門就被推開了，上島有些驚詫地看到程曉峰正站在會議室窗前，看着外面的風景。
“程桑，不好意思，打擾了，這位陳記者在這裏稍候一會。”樂樂文學www.lelewx.com
程曉峰沒有回頭，擺擺手。
上島微一鞠躬，給出一個請的手勢，然後關上了房門。
——————
陳立誠一臉不解地看着佇立在窗前的那個日本中尉軍官，深鞠一躬說：“不好意思。”然後坐在會議桌前，再次打量那個日本軍官。
那名日本軍官既沒有回答，也沒有轉頭，氣氛有些怪異，就這樣過了一分鐘。
那名日本軍官突然轉身，也不看那個有些局促的記者，然後甩着羅圈腿走到門前，拉開房門，接着就是‘嘭’的一聲，會議室的門被帶上。
陳立誠一頭霧水，難道他聽不懂？不會啊？程桑？難道他是中國人？
陳立誠陡然打了個激靈，難道這個人就是那個審問者！
——————
程曉峰出了會議室，向松田的辦公室深深望了一眼，然後立即下樓，前往櫻花電訊室。
自己已經與老師達成默契，將第一戰區紮成了紙老虎，讓十四師團不敢輕舉妄動，這對國軍來說是有利的。櫻花小隊在第一戰區，土肥原就不會再派諜報小組了，如果櫻花小隊出了問題，對於必須攻略豫東的十四師團就會派遣另一個諜報小組，那麼，這個紙老虎就會被戳破。十四師團就會有所動作，攻略第一戰區，估計，豫東會被十四師團沖得七零八落。那麼徐州會戰還未開戰，軍心已經動搖。
而且，老師也會面臨危險！
櫻花電訊室的三個人正在忙碌，看到他進來，全都站起身來。程曉峰擺擺手，示意大家繼續工作，然後沖佳美點點說：“你過來。”
兩人走進密室，程曉峰一邊打開發報機，一邊說：“早晨沒來得及問，這兩天怎麼沒有三號電台的電報？”
“報告程副官，三號電台已經靜默，不過出現了一個新的電台，指法與三號電台類似，改變了頻率和發報時間，加代子只記錄了一半密電，因為加代子對三號密電還不熟悉，不敢確定是不三號發的。如果我監聽的話，就能確認，我已經把這個新電台列做了監聽重點。”
“好的，把那個一半密電拿來。”
“哈伊！”
程曉峰沒等佳美離開密室，便帶上耳機，呼叫櫻花小隊。然而，櫻花小隊那邊沒應答。
等佳美拿着那份密電進來的時候，程曉峰已經寫好了一份密電，這是只有他與老師單獨聯繫的密碼，這是櫻花小隊離開十多天的第一次啟用。
“佳美，呼叫櫻花小隊，將這個發出去。”
“哈伊！”
“一旦聯繫上，立即通知我。”
“哈伊！”
——————
程曉峰有些無力地走出櫻花電訊室，在路過汪星辦公室的時候，聽到屋裏有了動靜。這些日子，汪星帶領偵緝隊，在行動組的配合下，整日在租界大肆搜查。
竟然追查出地下黨的一些消息，看來，還要幫地下黨一次了。
想到這裏，敲了敲汪星辦公室的門。
“請進！”聲音中帶有一些欣喜。
看到進來的是程曉峰，汪星立即站起來說：“程副官，是您啊！”
“聽說，查出一些地下黨的信息？”
汪星一愣，繼而恍然，顯然這是松田裕太的意思。立即答道：“是的，卑職查出租界裏醫院的一些異動，跟蹤了了一名醫生，發現租界裏各大醫院在組織一次活動，他們在準備藥品、器材，還有一些醫務志願者。”
“他們要做什麼？”
“當然是支援前線了，組織一個醫療團隊，準備前往新編第四軍。而前段時間，憲兵隊追查的接頭人，就是來自於新編第四軍了，因為那名地下黨的叛徒被刺殺，他們的這條線就斷了。”
“還有什麼信息，比如什麼時候集結，什麼時候出發，出發的路線什麼的？”
“程副官，地下黨諜戰經驗豐富，組織嚴密，我們只是窺得冰山一角，哪敢打草驚蛇。”
“好，繼續跟蹤，租界內不好動手，出了租界，那就是皇軍的天下，無論他們選擇哪條交通線，都會經過皇軍的轄區。”
“哈伊！”
汪星說完了，看着那個厭惡的背影，心裏罵道：“呸！什麼玩意！”
似乎那個人知道了汪星心裏所想，突然轉回身，原本無神的眼睛放出兩道精光，直逼而來。
汪星被人窺破了心思，一時間，驚慌失措！後悔不迭！
躬身深鞠一躬，掩飾心中的不安！待他戰戰兢兢直起身子，後背已經今濕，那人已經不見。
汪星頹然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眼前的檔案上，那份檔案的題目是：《關於針對於特高課和憲兵隊的襲擊結案報告》。
——————
程曉峰走出汪星的辦公室，內心已經波瀾起伏，他一進門，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那份檔案，他太熟悉那份檔案了，那是一份有漏洞的報告，應該瞞不過汪星這老狐狸的眼力。
戴笠肯定已經知會汪星，那次刺殺是特五組所為，如果，汪星能夠追查到特五組有可能在特高課或者憲兵隊，那麼，他首先懷疑的就應該是自己。
而自己不冷靜的憤怒，恰好出賣了自己。
汪星，這個令人厭惡的傢伙，殺也不是，放也不是。殺，他畢竟是還是抗日，至少還保留華人的良心。放，那會威脅到自己的安全，對日戰爭絕不是一年半載的事，自己和豐惕數年苦心經營才有今日的局面，汪星的存在很有可能會葬送掉這一切。
應該立即請示豐惕，讓豐惕決定汪星的生或死，程曉峰眼中露出一絲戾色。
汪星竟然去追查地下黨，這是典型的損人利己，既然地下黨的事是因自己而起，那麼，就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回到辦公室，程曉峰拿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