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老何歸來
與汪星談話后,讓程曉峰的心情好了不少,他也越來越清楚汪星這次變節的真正目的。結合上次上峰下達的刺殺令,他不由得替豐惕擔憂起來,豐惕對他有知遇之恩,雖然在民族大義面前,知遇之恩不值一提。但是,就是這知遇之恩讓他曾經的一個文弱書生,在國家危難之際,能擔負起民族抗爭的重擔。他唯一難過的,就是在大義面前,連日本的一名探員都明白的道理,為什麼國軍那些當權者卻不明白,為什麼國共都能建立民族統一戰線,國軍內部為什麼還在相互傾軋。
他也明白,作為一名間諜的命運,從來都不是由他自己說了算,自己的感情只會帶來危險,因為他的一切都要服從上級,一切都要遵從大局。
特高課情報組與電訊組的工作重新調整之後,各部門恢復穩定。櫻花小隊抵達歸德(商丘)還有數天的路程,目前歸德已經聚集了國軍的重兵,防守隴海線,策應第五戰區的徐州會戰,國軍正源源不斷開進第五戰區,借台兒庄大捷之勢再創日軍。
他非常不看好國軍徐州會戰接下來的走勢,國軍經歷過淞滬會戰,中央軍各個主力損失嚴重,雜牌軍的武器低劣,戰術素養差,士氣低落,戰場失據的事情時有發生。更重要的彼此協同更差,保存實力,不戰而逃的現象比比皆是。看似兵力不少,卻沒有制空權,火炮坦克等重武器更是不足,戰鬥力極弱。
他對日軍徐州會戰的整體態勢也不看好,日軍尚未完成擴軍計劃,根本無法從國內增派軍隊,只好從本來兵力就不足的侵華日軍中調集部隊。在華日軍共約十五個師團的兵力,能調至徐州作戰的只有約十個師團,結果造成投入徐州會戰的兵力不足以完成圍殲徐州附近六七十萬國軍的任務,而留置後方的兵力更有捉襟見肘之憂,連守備同蒲、平漢、京滬、膠濟、正太、津浦幾條鐵路幹線上的要點都不夠用。
四月十八日開始,徐州北面,日軍第10、第5師開始攻擊國軍第2集團軍和第20、第3軍團,一面是戰鬥力強,一面是人數眾多,幾日下來,雙方已經計入膠着狀態。而其它方向的日軍和國軍一邊盯着對方的動向,一邊加強部署,雙方都在積蓄力量。國軍這邊有在徐州決戰的架勢,日軍也想在徐州圍殲國軍有生力量的打算。就這樣彼此忌憚着,咬牙支撐着,戰爭局勢一時波雲詭譎。歸德的地位也越來越重要了,不得不說,熊本俊二選擇歸德還是有很強的戰略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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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花電訊室已經進入了正軌,第一戰區內國軍,日軍各方面的消息接連不斷地向這裏匯總,佳美每日天總會將整理好的電文在一早送到程曉峰的辦公室。
對這個手下,程曉峰還是無可挑剔的,她做事認真,動作麻利,關鍵的是從不多問,嚴格服從他的命令,而且口風極嚴。
本來程曉峰打算自己跟蹤的三個頻率電台,也放心地交給這個手下。
那三部電台一部來自於汪星提供的一個軍統小組的密碼,一部是自己破譯軍統小組的密碼,這兩部電台的密碼都掌握在松田裕太手裏,松田裕太一直沒有指示行動。程曉峰明白,這個機關長在等待大魚上鉤。果然,就在昨晚,其中一個電台發出一個接頭電報,今天,松田裕太也一定知道了這次接頭。這讓他心中一直不安,畢竟這兩套軍統密碼的泄露跟他有關。他應該在必要的時候,給予適當的幫助。
還有一個電台是地下黨的聯絡密碼,就是那個保密等級非常高,用《春江花月夜》這首古詩作為密鑰的,那是一個地下黨用生命和智慧傳送出來的密鑰。雖然此刻,他對於地下黨沒有特別的感情,但是,對那名地下黨員卻是由衷的佩服還有深深的歉意。他也希望能夠保護這部有高級密碼的電台。
不過這兩天,這個地下黨的電台開始活躍起來,往來電文涉及上次聯絡員被抓的原因,格外強調保密,並醞釀下一次的接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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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二日,下午三點,小向會準時出現在憲兵隊到特高課的路上,這是老何竭力維持一位刁鑽老客戶的原因。二四六八十,五個雙日子,都是聯繫的日子,小向會出現不同的五條路上,時間都是固定的。
去憲兵司令部幾乎是他例行的工作,下午三四點鐘,也是憲兵隊人員相對清閑的時候,都會來上他的中文課。
就在一身便衣的程曉峰走出特高課的時候,在他隔壁房間的窗戶邊角,一道目光一閃而過,汪星的嘴角彎起一道弧度,眼神繼而變得冷厲。
程曉峰當然不知道那窗戶背後的眼睛,也不知道汪星已經開始謀劃一場針對他的刺殺。
他如往常一樣,既沒有要什麼車子,也沒有騎自行車和黃包車,就這樣施施然地走在去往憲兵隊的路上。隨着各處施工的推進,部分道路的建築垃圾清理了,去往憲兵隊已經不需要再繞遠了,近路固然可以選擇,那會錯過與小向的固定路線。
這接頭路線看來還是要重新規劃一下,不過乍浦路段還是必須保留的,一路會途徑三處戲院,孤島的電影繁榮,也連帶租界外的乍浦路幾處戲院生意大好,東和館戲院、虹口大戲院、威利大戲院門前一到下午也是人頭攢動,小商小販到處都是,這些為接頭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而小向通常會逗留在攤販和電影海報面前,留連忘返,任背後茶葉箱子被人蹭來撞去。
但是,今天程曉峰已經路過兩處戲院,依然沒有看到那個標誌明顯的茶葉箱和逐漸高大起來的少年,難道出事了,難道老何還沒回來?
然而,就在下一刻,程曉峰怔住了,他看見一位矮胖的商人,背着手,在人群里走走停停,不時到處打量。
這是兩人三年間的第一次見面,為了保護程曉峰,小組裏切斷了一切與他接頭的人,包括老何他自己。
三年的時間,兩人的外形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記憶中那個身形利落的老何,已經富態得近似臃腫。
而程曉峰已經讓老何徹底認不出他來了,他連身高都發生了變化,那標誌性的羅圈腿和微駝的背足足讓他矮了兩寸,原本年輕英俊的臉已經鬍子拉碴,眼睛更是渙散無神。這些易容術最難遮蓋的特徵,硬生生地在三年時間讓程曉峰原生態地改變了。
當兩人錯肩而過的時候,程曉峰低低聲音說:“何教官!”
老何一愣,這完全是一個陌生的聲音,而那個擦肩而過的人也是完全陌生,但是,他知道,這就是他要尋找的人。他卻沒有停下來,甚至沒有任何反應,繼續前行100米。一路上,眼睛的餘光將那人來時方向的各種可疑人物做一一甄別,同時對周圍街道,窗戶、屋頂各個可以用於監視的地方一一確認。這個時間需要三分鐘,確保兩人二百米的區域內安全后,方才轉身向後。
這是湘潭訓練營標準的熟人接頭模式,相互確認對方的有沒有尾巴,只要有任何異常,便不再回頭,取消這次碰面。
這個熟人接頭方式也成為了軍統特務的必修課,還給起了一個名字叫‘雙向照明’。
就在程曉峰越過電影院繼續‘照明’前行的時候,在威利大戲院對面,有一個濃情咖啡廳,一個戴墨鏡的人,起身來到吧枱前,摘下墨鏡,拿起電話要了一個號碼。
“喂,他已經過了威利大戲院。”
“明白!”
那人地走出咖啡廳,正是胡俊傑,他向遠處看看了,依稀看到程曉峰在人群中若隱若現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冷笑,戴上墨鏡,騎上自行車,迅速向特高課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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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影院的最後一排,黑黑的角落裏,四隻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天旭,你行啊,這易容術還真被你練成了,連聲音都變了。”
“長時間地改變生活習慣,就能做到,我已經可以扮演左撇子了,何教官,你也是大變樣了。”
“安逸,比起你來,我就太安逸了,不過,這也是一種偽裝。”
“這次回總部那邊,可帶回什麼消息?”
“容我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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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戴笠去了常德,建立軍統常德站,其實就是在豐惕旁邊安插了一顆釘子,如今豐惕不得勢,難免以後不是他通向權利道路上的潛在威脅。
與戴笠一起去的還有陳功術,就是湘潭訓練營的教官,兩年前投效戴笠麾下,目前成為戴笠手下的四大金剛之一,前不久曾在天津刺殺王克敏。老何一下長途車就被人盯上了,做了反跟蹤才發現是陳功術的手下,而且是與程曉峰同期的一名學員。
老何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只有秘密潛入常德警備司令部,才與豐惕見了面。
上次的刺殺行動,是戴笠在校長面前說了什麼,校長勒令豐惕下的,否則就會將這特五組轉入戴笠麾下,豐惕迫於無奈,只得下了刺殺令。戴笠在權力慾望的驅使下,吃相已經越來越難看。
此外還有兩個消息,一個是豐惕安插在滿鐵調查部的小組被起獲了,他們湘潭一期訓練營成績最好的學員——薛志平下落不明。一個是,豐惕安排他的侄女——豐小容,成為上海與常德間的聯絡人,不日將到達上海,並帶來活動資金。
豐惕為了積蓄力量,重回權利核心,那就必須要‘鸛雀’提供有價值的戰役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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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何將自己一路的情況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程曉峰明白了豐惕的處境,不禁黯然。而陳功術,這個人的出現,讓程曉峰心裏一驚,這可是自己間諜生涯的啟蒙教官,自己的很多技能已經烙上了陳功術的烙印。陳功術開始啟用第一屆訓練營的落選學員,而且是在常德,顯然已經不將豐惕放在眼裏。
程曉峰也將自己這邊的情況說了一遍,尤其將熊本俊二識破自己小組的,而後又放過了自己小組的事詳細說了一遍。但是,還是沒提復文雲的事,因為復文雲已經可以接觸到日軍最高級別的情報,這實在是太重要了。
老向喃喃地說:“還是小看這個對手了,可惜了這個人才了,小日本還是有能人啊!”
“是啊,老向,我們任何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這次算是僥倖,下次可沒有這麼幸運了。對了,軍統在這個星期天有一次接頭行動,特高課已經獲悉,接頭地點和暗號是......看來上海站的汪星的確是留了一手,暗藏了一個情報小組,不知道來接頭的會是誰呢?”
“陳功術的可能性比較大,不過還需要確認。”老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
“啊,陳教官!”
“是的,這剛走了一個熊本俊二,又來了一個強勁的對手。”
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他們心中都有一個不祥的念頭,這個小組可是又要面臨一次生死抉擇。
“不過,不管怎樣,不能讓陳教官落入日本人手裏,他應該是來重建上海站的。”
“天旭啊,在湖南,他們已經對我們動手了。”
“不一樣,我們是一家人。”
這個同盟會的老會員眼中露出敬佩之色,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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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電影散場,一前一後,兩人隨人流出了電影院,程曉峰看了看手錶,時間尚早,憲兵隊還是要去一趟的。
木村拓野已經出院,這是他在憲兵隊最好的朋友,最早也是木村拓野提議讓程曉峰擔任憲兵隊的客座中文教官。
這兩天,尾崎大輔一直纏着他,讓他教一些表達愛意的詞彙,這不由得讓程曉峰想起三嶋亭的那次衝突。
行動隊裏的憲兵們對這個幽默詼諧的中文教官也是敬重的,因此,在憲兵隊,程曉峰還是比較開心的。玉田少將和松田裕太也達成默契,兩個都涉及諜報和治安的部門之間,確實需要有兩層溝通渠道,一個是上面的,一個是下面的。
上面的渠道礙於雙方面子解決不了的事,往往通過下面的渠道就能完成。比如協調小的行動了,相互引渡嫌疑犯了,解決兩個部門之間人員的小衝突了......
只要程曉峰前往憲兵隊,沒有誰會阻攔,沒有誰會有想法。
這段時間,老師和鈴木一郎的離去,讓孤單的他在憲兵隊還能找到一些慰藉。
從乍浦路轉彎,就是那個餛飩攤的位置,再走就是一段相對僻靜的路,即使白天行人也不多。這個走過不知多少次的路,今天卻有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
程曉峰似乎感到一絲危險在逼近,這條路今天也太安靜了。
反正距離憲兵隊還剩不到一半的路,他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