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七章
「呸!即便如此,你們張家也休想得寵!」
然而即便心中多有憤恨,他也無可奈何。
因為,他已經死了。
自他染疫死後,同德帝便開始變得頹喪,整個人意志消沉萎靡不振,朝中政務皆交給了趙敘明打理,自己則整日在宮中飲酒買醉,諸事不理。
晏晗攥着拳,良久之後,他頹然鬆開,自嘲了一聲,抬眼看着崇政殿的方向,眼中滿是凄然。
「父皇,母后,孩兒……」他喉間哽咽,「孩兒知錯了。」
他低頭猶自哽咽着,眼中不覺落下一滴淚來,隨着尚顯稚嫩的面龐滑落,直滴在凹凸不平的青磚地面上,然後就在滴落了那一瞬,倏地化為了虛無。
青磚一如方才的乾燥,沒有絲毫的水跡。
晏晗咬牙,忙眨眼將餘下的淚盡數憋了回去,抬頭見天色將暮,又想起方才的事情,他忙抬步往慈元殿的方向走去。
入夜後,母后便會陷入無盡的悲慟之中,抱着他的衣物痛哭,徹夜不眠。喪子之痛,擊垮了這個女人,他想陪在母後身邊,哪怕她看不見自己。
夜色已經黑了,他腳步匆匆,轉彎徑直朝宮牆走去。
若是以前他一定是瘋了才會選擇撞牆,然而現在,穿牆而過其實並沒有什麼感覺,仍像是行走在空無一物的大道上,但其實成為虛空的,是他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態,看情況,應當是那些靈異話本子說的鬼吧。
但他這個鬼,毫無用處,若真成了鬼,他最先要做的就是殺了方才那人,結果他現在連皇宮都出不去。
可見生前混賬無用,死後亦成了一個沒半點用處的鬼。
穿過一面牆,眼前的情景卻讓他突然一愣。
這是一個十分精緻典雅的院子,院中擺着各色花草,雖許多都已經枯敗,但他認得出這些花草品種之名貴。
院子雖頹敗,他卻莫名覺得這院子本應十分溫馨,然此處院子,他並不曾見過。
他死後化為遊魂,卻離不得皇宮,這麼多日子來他走遍皇宮每一處角落,他記得,他並沒有見過這個院子。
莫非……
尚未等他想明白,一個婢女打扮的女子捧着托盤從拐角處來,腳步匆匆走入廊檐下,進了院中主屋。晏晗嗅得一股子十分濃郁的藥味。
然而婢女進去不過片刻,晏晗便聽見瓷碗破碎的聲音,隨後傳來一道女子的急切厲聲,「快,快去請其他大夫,把滿城的大夫都請來,快去!快去!」
之前的婢女面帶憂慮地跑了出來,經過他時擦起了一陣風。
晏晗方才欣喜自己出宮的心情不過一瞬,便又疑惑起來。
他為什麼突然出現在這?這裏又是哪?請大夫,有誰病了嗎?
他疑惑着,走入了主屋內。
屋中,一個婦人打扮的女子正坐在榻上,她滿面憔容眼睛紅腫,眼裏還噙着淚水卻死死拉着她面前的中年男子。
哀聲乞求着:「周大夫,我求求你再救救我女兒吧!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你之前都已經將她救醒過一次,你這次一定也行的!我求求你!救救她,再救救她,我譚家的家財可以盡數歸你,周大夫……」
被她拉住的周大夫嘆了口氣,道:「夫人,令愛已是大限已至,我也已經儘力了,老天要收了她去,我再如何,也是無用。」
「不!不會的!不會的,她之前都已經好了不是嗎?她能好的,能好的!」婦人滿臉的絕望,眼中凄凄然然,卻仍帶着一絲希冀,她死死抓着周大夫的衣角,像落水之人抓住水中的漂浮一根稻草,期盼着周大夫可以給她希望。
然而周大夫搖頭道:「夫人,令愛之前身體轉好,不過是一時之症罷了,她冬日落水,救上來也早已寒氣侵邪全身,終歸還是藥石罔效,難以回天啊!」
晏晗聽到這已經皺起眉來,怪異的看着背對他的周大夫,他就算只見過宮中的御醫,卻也知道大夫可不是這麼說話的。
「不!我不信!你不行,其他大夫也可以的,冬芸已經去請其他大夫了,他們可以的!他們一定可以救活我的呦呦的!」
呦呦?
晏晗心突然咯噔一下。
身旁的婢女擁着她,泣道:「夫人,京城的大夫咱們能請的早已請遍,咱們,咱們還是趁着嘉姐兒還在,帶着她去獄中見老爺與大郎最後一面吧!」
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婦人再也堅持不住,崩潰大哭。
「呦呦,我的呦呦!我的女兒!」
晏晗一眼便看見屏風后的床,透過帳縵,他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躺在床上,無聲無息,彷彿下一瞬,人影便會消散而去,他急匆匆朝那走去。
周大夫丟下一句「夫人還是備好令愛的身後事吧!」便轉身要出門。
二人迎面撞上,周大夫擦着他而過,晏晗下意識轉頭撇去,只看見他的半張臉,是張十分普通的面孔,唯右側脖頸上蜿蜒着一條細疤。
他又轉回頭來,穿過屏風,只見床上的帳幔落着,床前踏板上躺着一隻破碎的碗,傾倒的葯打濕了踏板上的一雙小小繡鞋,洇濕一片黑色的葯漬。
他瞳孔微縮,躊躇着緩緩上前,穿過帳幔,垂眸便見一個小姑娘闔眸躺在被褥中,一張小臉蒼白的沒有血色,眉頭輕蹙,眼睫微微顫動着,不知是醒着還是睡着。
晏晗說不清此時心中是何心情。
見到她,突然想起了那時纏綿在病榻上的自己。
就在這時,小姑娘突然睜開了眼,一雙眸子澄凈清澈,泛着點點星光,恍若幽幽無際的夜空,她雙眸向自己看來,二人竟對視上。
他頓時愣住,她這是……看得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