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幕 回家（一）

顧遲七歲那一年，顧氏父母帶着他去海邊遊玩。

一家人開着車，奔速在高山公路上，微風輕輕吹拂着顧遲的髮絲。

小小的他趴在車窗邊，覺得快樂極了。

父親望了一眼倒後鏡，挑了挑眉。

突然開口道。

“阿遲，今天你們老師打電話給我，說你在學校里做了壞事……你立刻給我抗拒從嚴，坦白從寬。”

父親這話一出。

他連忙坐直了小小的身體，微微睜大着無辜的眼睛，仔細思考着自己最近做了什麼事情讓老師不高興的事情。

可是怎麼也不想起來。

聲音細微弱弱道。

“爸爸，我……”

看着他一副連自己有沒有做錯事都不知道，就乖巧認錯的模樣，父親原本嚴肅的表情突然變得開朗了起來。

大聲笑着說道。

“騙你的啦，傻小子。”

顧遲無辜眨眨眼睛，委屈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一旁的母親實在看不過眼，一掌大力拍在了丈夫的後背，她伸出手快速比劃着。

用手語表達道。

“閑得慌嗎你，又在欺負咱們家兒子。”

父親忍不住笑得更大聲了，連忙解釋道。

“我就逗逗他嗎……阿遲像你，那麼溫柔的性子，以後可是會比女生欺負的。”

母親微笑着，沒好氣瞪了父親一眼。

顧遲的小臉終於由陰轉晴，彷彿剛才的難過都拋到外太空去了。

彎着眼睛，露出了柔柔的笑容。

是的。

所有人都說，他天生性格像母親，安靜沉默，待他人柔和淳厚極了。

爺爺總說，他溫和得不像顧家人，以後恐難擔大任，撐不起顧氏整個大家族。

父親卻道沒關係，他的阿遲雖安靜善良，可心中不缺堅定，終有一天會為顧家撐起一片天。

時間還那麼長……

那些他不會的，他都會一一耐心教給他。

母親轉過身望着他，眼睛溫柔得不像話，她是個天生的聾啞人，自小不能開口說話。

用手語比劃道。

“你爸爸是個大壞蛋，待會去到海邊，我們一起把他推下大海去。”

顧遲眨巴着眼睛，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父親望了一眼倒後鏡，故裝生氣道。

“喂喂喂，你們兩……當我眼神不好嗎！”

顧遲和母親吐吐舌頭，忍不住相視一笑。

車子裏一片溫馨，笑聲不斷。

可是畫面彷彿被永遠定格在這一刻。

他童年時期的所有快樂，就這樣被命運殘忍終止。

高山公路上突然出現了一輛黑色的車，然後，他們的車后突然傳來了一聲猛烈的碰撞。

嗙——

……

顧遲的眼前一黑。

在他徹底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已經變天了。

他聽到了有人拳打腳踢的聲音，鐵鏈猙獰的聲音，在潮濕的倉庫里，只有一點點微亮的火光。

母親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他護在了懷裏。

她髮絲凌亂，蒼白的手不斷劇烈顫抖着，捂住了他的耳朵。

“阿遲，不要看，什麼也不要看。”

“我們會回家的，很快就會回家了……”

可是，突然有人走過來將母親拖離他的身邊，母親無聲尖叫着，劇烈掙扎着。

顧遲的視線一片漆黑。

他想去抓住母親的手，可是他什麼也看不到，太黑了，沒有光的地方實在太黑了。

黑暗中，他聽到那些人說。

“頭目說了，顧珩必須死。”

“至於這小子，且吊著他這小命……把他送去人販子那裏，賣個好價錢。”

……

顧遲的世界，從此陷入了無盡無邊的黑暗裏。

他知道這些綁匪要的不是錢。

他們要的……

是他父親的命。

他知道自己大概永遠都回不了家了，他被迫和母親分離，在黑暗裏苟延殘喘了足足四天，直至一天那些人把他父親帶到了他的面前。

顧遲從未見過父親這幅滿身鮮血，蒼白憔悴的模樣。

他跪在那些人的面前，把額頭磕破了血。

央問道。

你們把我的命拿去，放過我爸爸好不好。

求求你們了，好不好。

那些人眼神嘲弄望着他，其中一個人掐斷了煙，唇角露出一抹殘忍的笑意。

無情道。

“小少爺，有人指明了要殺你父親，他註定活不出這個門口了。”

“冤有頭債有主，你且睜大眼睛看清楚了。”

七歲的顧遲，在別的孩子尚且懵懂天真的年紀。

眼睜睜看着父親死在了他的面前。

血，滿地都是血。

他的聲音尖叫到直至撕裂，失去父親的那一刻，他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他再也沒有哭有也沒有鬧。

黑暗中，顧遲的眼睛亮了亮，無聲抬頭望了他們一眼。

將這些人的樣貌牢牢記在了心中。

冤有頭債有主。

這句話，他記住了，記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