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觀社

第70章 觀社

社,就是祭祀社神的活動。

社神也稱土地神,據說,就是《封神演義》中的趙公明。春秋時期,古人非常重視社神,每年都要祭祀祈禱,希望社神保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後來就發展成現在的廟會,熱鬧非凡。

自從遂國事件后,齊、魯關係一直緊張。管仲本着‘以德服人’的原則,也不希望大打出手,苦心孤詣從中斡旋,終於沒有造成大的流血衝突,為齊、魯和好留下迴旋的餘地。

魯庄公也是個明君,遂國事件給齊國造成重大損失,他作為一國之君,心裏愧疚,又不能低聲下氣賠禮道歉,那樣有失國體,總想找機會與齊國講和。

齊國也為魯國而頭疼。作為友好鄰居,打不是,罵不是,還得哄着慣着,難,太難,比哄‘葫蘆娃’還難。

但要想鞏固霸業,必須讓魯國口服心服。作為武林盟主,除了當好諸侯表率,還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政治聯姻。

其實,齊、魯本身就是親戚,甚至各諸侯國之間,與周王室之間,大家都是親戚。彼此或舅甥,或叔侄,或兄弟,比如魯庄公,就是齊桓公的妹妹文姜的孩子,親外甥。

據《春秋》記載,公元前679年夏,文姜曾經回齊國一趟。按禮,父母在,可以回去探親,不在,則派卿回去看看即可。

文姜的母親,史書沒有提起,如果還在世,那麼歲數也不小了。

她回去幹什麼呢?猜測:想看看齊襄公的女兒。

那位淫亂無道的齊襄公,死後留下一個女兒,如今也到了該出嫁的年紀。如果能嫁給魯庄公,那就是親上加親,親戚之間互相幫助,互相關愛,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齊國盛產美女,這一點讓不少國家羨慕,很多國家都願意去提親;但是,萬事難以兩全,齊國同時也盛產蕩婦,很多事情,讓齊國人很沒面子。

所以,各國提起齊國的美女,真是又愛又恨。

當時,魯庄公正值壯年,按禮早該娶親,但夫人位置一直虛懸。據說(《東周列國志》參考),他母親文姜下了死命令,禁止他娶正室夫人,那個位置就是給這位齊國女子留的。這種推測,不無道理。

公元前673年7月,文姜沒有看到兒子大婚,就走完她奇異的一生。按照時間推算,大概五十歲剛出頭吧。

第二年秋季7月,魯庄公與齊國結盟,齊桓公則派出正卿高傒為代表。

高傒是齊國世襲上卿,在諸侯中德高望重,為齊桓公回國即位立下汗馬功勞。但是,級別在那裏擺着呢,‘卿不會公侯’,無論如何,高傒沒有資格與魯庄公結盟。

這次聚會商談些什麼呢?除了友誼,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關於魯庄公的婚姻大事。

如今的魯庄公,已經35歲,絕對大齡青年,為了等待齊襄公的姑娘趕快長大,夫人的位置長期空缺。這就導致自己沒有嫡子,沒有法定的繼承人,魯庄公為此而犯愁,又不好違抗母親的命令,所以一直沒有立太子。

如今文姜病逝,沒有了約束,他已經等不及,迫切與齊國商議,要把齊襄公的女兒娶回家。

冬天,大雪紛飛,魯庄公親自到齊國送聘禮。

這也太急迫了,不僅超越禮制,而且違背孝道。納彩禮、問生辰、預定日期等,派個上卿出面即可;另外,母親文姜剛剛安葬沒多久,就要親自給自己張羅婚事,典型的‘娶了媳婦忘了娘’,不孝。

現代人講究自由戀愛,可以自己給自己找媳婦,但春秋時期那是違背禮制的,必須要有‘媒人’。通過媒妁之言,了解對方的長相、家境、生辰八字等,有時候挺誤人子弟。

魯國號稱禮儀之邦,違背禮制的事情卻沒少干。

魯庄公親自去下聘禮,一者表達友好,另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想看看這位未來的新娘,到底長什麼樣。作為一國之君,他可不願意娶個醜八怪回家,那多丟人。

古代女子出嫁之前,是不允許雙方互相見面的,只有進入洞房后,才能見到真面目。如果娶了美女,那當然歡呼慶幸,謝天謝地;如果娶了醜女,沒辦法,只能自嘆命苦。

魯庄公如此煞費苦心,根本沒必要,因為,齊國姑娘,可以說個個都美如天仙(無鹽女除外,屬於心靈美)。

雖然他親自前去下聘禮,誠心誠意,但是,齊桓公一直沒安排倆人見面,為什麼?不合禮制。魯庄公也不好直接提出,那樣顯得自己沒風度,給人以‘好色’的形象。

沒有見到未來的夫人,魯庄公不甘心,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再去考察一下。如果長得丑,那就直接辭婚,不要了。

作為國君,沒有大事,是不允許離開國門的,就是為了防止意外發生。看看父親魯桓公,閑來沒事出國一趟,結果把命丟了,成為‘死的最丟人的國君’,甚至還留下一連串糟糕的緋聞。

想出國,得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魯庄公自有辦法,堅決要去齊國。幹什麼?觀看祭祀社神。

姜子牙建國之初,簡化禮儀,順應民俗,允許老百姓觀看社祭,現代的話就是‘與民同樂’。這種風氣,延續幾百年,成為齊國很獨特的風景,是現在‘廟會’的前身。別的國家,根本不允許百姓觀看。

作為一國之君,要出國觀社,也算是開歷史先河。魯庄公可以說不顧世俗,挑戰自我,不過,他此去的目的,顯然不純。

各位還記得曹劌嗎?長勺一戰成名,之後被提拔為大夫,一直沒有消息。像他這種人,就是為干大事而生的,小來小去的錯誤可以不管,如今國君失大禮,私自出國,絕對不能放縱自流。

曹劌主動站出來,勸諫魯庄公:“請不要去。禮,是用來治理國家的。諸侯聚會,是為了尊崇王室,修君臣之禮,商議貢賦多少,按照爵位高低排列,征伐不尊敬的國家。諸侯朝見天子,天子視察四方,使諸侯熟悉朝覲的制度,否則國君不會有舉動。國君的行為,史官一定記錄在案;記錄下來又不合法度,後世將如何看待?”

這是他第二次站在歷史大舞台上,所諫合情合理。

但是,我們的魯庄公,這次沒有聽從忠言,鐵了心,要去齊國感受一番祭祀社神的熱鬧。就跟現在的出國游,體驗一下異域的風土人情。

公元前671年夏,魯庄公前往齊國。

看過魯迅先生的《社戲》吧,很熱鬧,而且往往不止一天,大人比唱戲的開心,小孩則比大人還開心。

但魯庄公‘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次觀社,東張西望,主要目的,是為了見一見自己未來的夫人。是否見到,史書沒有記載,但從他後來的舉止,可以大致推測。

這一趟,估計管仲等人必定想盡辦法,滿足魯庄公的好奇心。但是,這種事不能太刻意,不能明目張胆,必須暗中相見,關鍵是不能讓那些史官抓住把柄。最好是安排個‘邂逅’,雙方情投意合,就跟後來《梁祝》、《天仙配》中的場景類似。

反正,魯庄公去也匆匆,回也匆匆,並沒有在齊國逗留太久,回國以後,迎來一位不速之客——楚國。

這一年,楚成王剛剛繼位,被令尹子元壓制。此時的楚國,依然不被中原諸侯承認,被當作‘蠻夷’,稱之‘荊人’或‘荊蠻’,魯國也把他們當做未開化對待。

殊不知,楚國,將成為中原諸侯最大的噩夢,楚成王,將開始與齊桓公爭鋒。

不久以後,魯庄公又與齊桓公在谷地臨時會見。

雙方談了什麼?史書也沒有記載,但從魯庄公回國后的舉止行為,可見一斑。

秋天,魯庄公命人給父親廟前的柱子,漆成紅色。這不合禮制,按規定,天子諸侯的廟柱應該塗淡黑色,牆壁塗白色;大夫廟前的柱子塗成青色;士人廟前塗成黃色。

公元前670年春天,魯庄公又命令在桓公廟宇的椽子上雕刻精美花紋。這又違背禮制,按禮,諸侯廟宇的椽子,只需砍削,然後大致磨光就可以,只有天子的椽子才雕琢。

這些做法,充滿喜慶氣氛,看來,他已經認可了齊國那位新娘。

為此,負責掌管工匠的御孫勸阻道:“下臣聽說:‘節儉,是善行中的大德;奢侈,是邪惡中的大惡。’這樣做,就是把桓公(庄公父親)放到惡人里了,恐怕不好吧?”

魯庄公斜了他一眼,根本聽不進去。

齊女正值二八年華,容顏之美,已經深深印在他的腦海。只想早日把美女娶回家,什麼‘節儉’、‘善惡’,什麼‘父仇不共戴天’,根本不放在心上。

御孫的勸阻,一點兒效果也沒有。

他已經忘了,那是殺父仇人的女兒。雖然那仇恨與美女無關,但是,為了討好新娘,也沒必要做的如此過分吧!

《列女傳》甚至直接點出:哀姜沒進魯國之前,魯庄公多次去齊國,與哀姜偷情。

這裏的哀姜,就是齊襄公的女兒。話雖然過分,但是對魯庄公娶殺父仇人之女的做法,明顯不滿。或許,修繕父親的廟宇,也是想安慰父親的在天之靈,請求父親大人的原諒吧!

公元前670年夏季,魯庄公親自去齊國,把齊女迎回。這就相當於今天的接親,必須本人去;如果實在脫不開身,派信任的上卿也可以。比如他的父親,就曾派最可惡的小人羽父,去齊國迎回他的母親文姜。

秋季8月,魯庄公終於迎接齊女回國,就是哀姜。

春秋時期,魯國有兩位哀姜,另一位哀姜,是魯文公夫人,命運非常凄慘,以後再說。

齊女的美貌,超乎想像。自從見面之後,魯庄公‘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對她非常寵愛。為了顯示自己的權威,還沒有拜堂成親之前,讓大臣前來拜見;同時,讓同姓大臣的夫人們,也來拜見。

而且提出要求,必須用‘幣’作為見面禮。

所謂‘幣’,就是今天的‘錢’。春秋戰國時期,各國流通的貨幣不同,多數都是青銅的,也有玉的,形狀如鏟面。

當然,覲見新任國君夫人,青銅幣就顯得寒酸,要用昂貴的玉幣;如果有黃金幣,也相當高檔。這固然可以討好哀姜,更重要的是給魯庄公面子。

古代禮數有規定,‘公侯伯子男’相見或拜見周天子,都要執玉圭,當然,不同級別,玉圭的形制大小也不同;卿則執羔羊,大夫執大雁,士則執野雞。

這時,那位不識趣的御孫又站出來,講了一番大道理:“男人相見的禮物,大的是玉帛,小的是羔羊禽鳥,用來表明等級;女人相見的禮物,不超過榛子、栗子、棗子、干肉,表示誠敬而已。現在男女用相同的見面禮,沒有區別,這樣亂了國家的法紀,恐怕不太好吧!”

禮物,那是有規定的。如果女子的禮物超越規定,那麼男人該贈給什麼樣的禮物?而且將來有類似事情,禮物是否要逐漸升級?這將給後世造成不良影響。

就好比今天的婚宴一般,財禮逐年升級,讓百姓不堪忍受。

御孫這個人,由於管理工匠,也稱匠慶。史書對他幾記載很少,唯有這兩次發言,說到了正點子上,在歷史中留下閃光的一筆。

不過《國語》中記載的勸諫人叫夏父展,似乎不是同一人。

有些人,很能說,東拉西扯,毫無意義,那叫胡說,關鍵還要敢說會說真說。如果整天像個啞巴一樣,默默無聞地來到這個世界,再悄無聲息地離開這個世界,可真是白活了。

這個時候,魯庄公滿腦子只有那位美女的形象,什麼深仇大恨,全部拋擲腦後。那是她父親乾的,和她沒有任何關係,她很美麗,很善良,很可愛,很無辜。

面對這位新任君夫人(也稱小君),不同人不同心態。特別是魯庄公的弟弟慶父,內心‘怦怦’直跳,完全被哀姜的美艷所征服,甚至為她死都甘心。

本來,魯庄公與哀姜,也算是英雄美女,天作之合。然而,這終究是一次政治聯姻,缺乏感情基礎,而政治更是不講感情,沒有感情的婚姻,註定是個悲劇。

關鍵還有一點——那畢竟是殺父仇人的女兒。

哀姜作為魯庄公的夫人,必須告祭祖廟,必須進入魯桓公的廟宇祭拜。魯庄公是通過了,祖廟能通過嗎?從正義的角度來說,魯桓公是不會接受哀姜的。

即使在現代的開放社會,誰若娶了殺父仇人的女兒,整天被人指指點點,要背負多麼沉重的良心債。

《春秋》為此記下了哀姜進入魯國的日期,表示厭惡。古人一般只記錄出行日期,而不記錄歸來日期,如果記錄了,那就表示有糟糕的事情發生。

其實,未來的結果,能怨他們嗎?魯庄公‘觀社’,並非錯誤的開始,上一代沒正事兒,導致仇恨的種子,根植在下一代心底,現在開始結出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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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風雲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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