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長相思4
一個可怕的想法出現在她的腦子裏,假若沒有這個蝴蝶玉墜,她也就會被陽光徹底摧毀,這是殺了自己的一個絕佳辦法,聶兒慢慢從陰影里走出,手裏的玉墜一點點離開。
他在玉墜落地前猛地抓住它,強迫聶兒戴上它。
“我不是讓你在醫院外面等我嗎?”她問。
修棲之走得快,把她甩在身後,聶兒跑着扯住他,“怎麼不說話?”
他一回過頭,兩隻眼睛紅了。
“你……哭了啊……呵呵呵……哭什麼?”她故意問,修棲之很聰明,不會看不出她剛才抱着必死的念頭走進了陽光之下。
修棲之不許她牽住自己,走遠了見聶兒沒有跟上來,又巴巴走回去牽她,他怕極了她再次尋死。
可是聶兒知道,只是剛才那一個瞬間,她再也不會有這種想法,只因為她在他眼裏看見了絕望,她想,劉聶兒不能總是欺負修棲之,他不想讓她死,那她便活着吧。
池小鴿這幾天的精神恍惚得厲害,她腦中混混沌沌,從醫院出來,她本來想再也不見那一家人,不管他們過得如何都與她不相干,況且那個她稱作媽媽的女人一點也不喜歡她,她最後的念想也消失殆盡。
可是昨天晚上,哥哥又打電話給她告訴她母親的病越來越嚴重,如果近期不做手術,那她的生命就要到盡頭了。池小鴿忽然明白了母親趕她走的原因可能就是怕連累她,母親知道她過得好所以並不想成為女兒的拖累,池小鴿又心甘情願地原諒她了,原來她心裏有女兒的位置,這樣的話池小鴿也滿足了。
手術費要花二十五萬,加上康復費的五萬,一共三十萬,池小鴿的手中有三張卡,一張是黎開給的零花錢,一張是黎合給的補償費,(他說從小到大把她弄傷無數次,現在有經濟能力了,也要有點良心補償池小鴿的精神損失費,池小鴿明白這也算是他給的零花錢)還有一張是爸爸媽媽辦的,他們說有什麼想買的東西可以自己做主,成年禮那天媽媽帶她辦理的卡。池小鴿的卡每一張都和手機綁定,前幾天她查詢的時候發現,一張卡上有六十二萬八千元,另外兩張卡加起來一共是五十三萬,手術費按理說不是什麼難事,可池小鴿雖然不聰明,也能推測這些錢一定有人幫她打理,她不能動這些錢,少量的花費是不要緊的,但一下子拿出二三十萬一定會被黎開發現。
還有,池小鴿後來想想也不應該動這些錢,這些都是別人辛苦賺來的,並不是她通過努力得到的,雖然說好是給她的,可她沒有辦法光明正大地花他們的錢,親兄弟還要明算賬不是嗎?
工資則在工資卡上,從工作以來,這張卡上的錢她都沒有動過,池小鴿查詢數額得知裏面有三萬多元,雖然少但這是她能拿出的所有。
錢按照他發過來的卡號全都打過去了,池小鴿卻沒有得到絲毫感謝,電話那邊的人氣急敗壞地問她為什麼不是三十萬,這些錢還不夠身體檢查一次的,池小鴿想解釋她為什麼拿不出那麼多錢,可池遇根本不聽,他嘲諷池小鴿過上了上流的生活,連湯汁都不分享給有血緣關係的母親和哥哥,池小鴿詫然,她的哥哥居然會這麼看待她,於是她靜靜聽他的抱怨。
“你別以為我沒看見你們家的房子多大,你憑什麼可以從裏面出出進進,要不是母親把你生成這樣,你能得到他們的憐惜過上這樣的日子嗎?我告訴你,你就是個白眼狼,看我們家窮成這樣,你就想拿那幾萬塊錢打發我們,沒門!池小鴿,你要是有點良心就應該幫幫我們,你不是也看見了我們過得是什麼日子嗎?你要是想眼睜睜看媽媽去死,那你就一分錢也別拿,反正你心裏恨死了我們。”
池小鴿插上耳機,聽完了他的話,靜謐的窗外草叢裏的蚱蜢聲一陣一陣,她從沒覺得小蟲的聲音這麼喧鬧過,待他說完,草叢裏一瞬間也沒了聲音。
池小鴿說:“錢雖然少,但那是我從上班第一天就開始攢的工資,是我能拿出的全部,我也很擔心媽媽的病,可是我不會拿黎家的一分錢給你,因為我們沒資格從他們家裏拿錢,這是偷,還有房子雖然很大,可並不是我的,我能出出進進是因為他們把我當成家人。我不恨媽媽,也不恨你,但是我也不愛你們,我愛黎家的每一個人,我之所以會幫媽媽是因為心痛,我花費多年討厭的那個人原來過得並不好,所以我想幫她,想讓她幸福。”
可惜,電話那邊的人根本沒耐心聽完她的真心。
吃飯時,池小鴿依然心事重重,連黎合問她:“要不要吃一塊姜?”她都點點頭,黎合果真把姜夾到她碗裏,她只吃一口就吐了出來,“什麼東西這麼辣?”
黎開急忙把冰水遞給她,可也沒說什麼,池小鴿的不對勁他早就覺察了,幾天前,他的一個朋友發微信給他告訴他池小鴿查看了戶頭上所有資金。
池小鴿乖巧地坐在床尾凳上,一隻手摸索着附近的盲文書,黎開牽過她的手,穩穩地將書放到她手裏。
“奇怪,昨天明明把書放在這裏。”
“原來是在那裏,我讓人幫你收拾過房間了。”
池小鴿把書放在腿上,輕嘆了口氣,她明明說過很多次可以自己收拾,黎開還是不放心。
接下來黎開直奔主題,“最近有什麼事嗎?”
池小鴿撓撓後腦勺,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看你最近查詢過你的卡。”
“嗯。”池小鴿把臉埋進長發,看不見表情。
“有需要用錢的地方嗎?”
“嗯。”
“要多少?”
池小鴿抬起頭,不明白他的意思。
“多少?”黎開重問了一遍。
“三十萬。”
“給你這張。”黎開遞給她另一張卡。
池小鴿呆住,甚至沒有接那張卡,她忽然不能理解他了,從前他總是每一件事都問得清清楚楚,生怕她被壞人欺騙,現在她要這麼一大筆錢,他怎麼會不問緣由,池小鴿發現自己原來並沒有想像中那麼了解他。
可是,她不能平白拿這錢,“我不要。”
“卡號是你的生日。”
池小鴿搖頭,心中滿是愧疚。
池小鴿十六歲那一年就知道了黎開才是除了黎爸爸以外,在這個家裏說話最有用的人,可是她不想他為她煩心,從小到大,她麻煩他的事已經夠多了。
好幾天以後,聶兒和修棲之都沒有再提到在醫院發生的事,兩人默契地把這件事牢牢封住。
夏季的夜晚暴雨來得快,劉聶兒把窗子合攏后說道,“看來要有一場暴雨。”
修棲之點點頭,把盤子裏的堅果一個一個磕開。
蕭淵以為只要不讓黎開知道池小鴿和家裏偷偷聯繫,他就會有機可乘,可是他現在才知道是他小瞧了黎開,黎開早就知道了池小鴿的舉動,卻沒有顯露出來,他在等,等池小鴿看透池家人的本質,然後乖乖回他身邊,他想讓池小鴿自己明白他們是壞人,然後池小鴿就再也不會對他們有任何留戀。
蕭淵已經百分之百確定了黎開對她的感情,只不過他很好奇池小鴿是不是也同樣對他有這種感情,如果是,那他就果斷放手,他雖然不是君子,但是他也絕不做橫刀奪愛的小人。
當倫子第四次接到催促蕭淵回香港的電話,她才不緊不慢地把消息告知蕭淵。
蕭淵這幾天也有所耳聞,成家亂成一團,群龍無首,可是他忍俊不禁,他早已不姓成改姓蕭,那個家和他也沒有任何關係了,老爺子急匆匆把他找回去,肯定是忘記了把他趕出家門時說過的狠話。
倫子看他心煩,跪在茶几邊給他沏一杯茉莉龍珠,清香撲鼻,一室的煩躁也消去不少,待他不排斥這個話題,倫子始開解他。
“你媽媽如果還在,也應該會勸你回去見他最後一面。”
倫子的中文說得顛三倒四,這下把蕭淵逗得也沒多大火氣了,他捻起白瓷茶盞,慵懶地靠在座背一邊,“你還是說日語吧,我聽着你的中文實在不舒服。”
倫子不開心地摸摸鼻子,依舊說中文:“鄧恩說我的中文進步很快。”
“你信他的?”
“那好吧,我還以為真的有進步。”倫子說起日語。
“幫我準備好機票和行裝,我回去看看他還能活幾天。”蕭淵的日語純熟流暢。
倫子是個有孝心的女孩子,往常她最討厭那種對長輩不敬重的人,可蕭淵不一樣,他怨憎分明,如果有人能被他討厭至此,那說明對方實在不是個好人。
倫子仰頭看他,他的目光卻盯着手中的白瓷小杯,彈鋼琴的修長指節此時在那細膩的瓷杯表面上下摩挲。倫子猜測他可能正在想那個白瓷一樣的姑娘。
倫子啊了一聲想起鄧恩的囑咐,“還要我準備一張三十萬的支票嗎?”
杯子中的水涼了,蕭淵放下說道:“不用了,她應該不需要。”
“為什麼?”倫子小鹿一樣的眼睛閃着光。
“倫子,Curiositykilledthecat.”
倫子眯起眼睛笑說:“放心我不多管閑事。”
蕭淵一手撐地起身,一手拿起外套就要出去。他今天就要攤牌,如果池小鴿一直以為他在開玩笑,那他真是一點機會都沒有。倫子攔住他問他去哪裏,指着風雨交加的外面,告誡他今天不要去電台。
蕭淵的車停在電台大廈底下,雨水打在前玻璃表面,很快視野里便溢滿了渾濁的雨水。忽然,外面有一人敲車窗,蕭淵打開車門,池小鴿收起雨傘,側身進入副駕駛座,不請自來的客人蕭淵還是第一次看見。
池小鴿的身上沒有沾上雨水,蕭淵猜測她並沒有等很久,可是她看不見,為什麼可以如此準確地知道這是他的車呢?
池小鴿低聲說:“你能帶我去一個地方嗎?”
“先等等,我想知道——”
“我是聽見車的聲音才猜到是你的車。”
池小鴿不等他問完就回答了他的疑問,有很多人感嘆過她的聽力實非常人。
“那如果有和我開同樣車型的人,你會不會聽錯?”
池小鴿深思后說:“所以我只是碰碰運氣敲了你的車門,然後聞到你車上的薰衣草香料的味道才確定是你。”
蕭淵點頭心想原來是這樣,隨後說:“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去哪兒?”
“清河坊,把我放在那裏就好。”
蕭淵發動車子,看了一眼池小鴿,他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可池小鴿今晚的臉色很奇怪,悲傷、堅定、冷靜。方向盤握在手裏,蕭淵極力不好奇她今晚要去做什麼,終於還是忍不住擔心她。
“雨下得很大,你一個人去?”
“對。”
“需要我陪你嗎?”
“謝謝,不用。”疏遠而客氣。
雨聲在耳邊催促他告白,此時他的心倒像是放在鍋里煎炸的牛排,一路上他都在想措辭,他想驗證池小鴿究竟愛不愛黎開,可是答案一旦揭曉,他好不容易喜歡上的姑娘就要被迫放手。
長痛不如短痛,蕭淵開口:“你喜歡什麼樣的人?”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
池小鴿靜靜地聽雨落下的聲音,忽然聽到他的提問,思忖片刻她說:“我喜歡的人,吃鹹鴨蛋會把黃給我,會在我生病的時候陪在我身邊,會在我想放棄原則時鼓勵我堅持,會把家裏所有尖銳傢具的角包裹上,會在我失眠做噩夢的晚上安慰我讓我別怕,甘願成為我的眼睛,我的導盲杖,永遠不會拋棄我,始終守護我,這就是我喜歡的那種人。”
車子停在街口,路上沒有一個行人,雨傾盆而下沖刷地面,乾淨的和骯髒的都隨水流不見蹤跡。
池小鴿道謝,然後下了車,墨綠色的雨傘撐起,蕭淵只能眼睜睜看她走遠,他甚至沒有勇氣像往常那樣死皮賴臉糾纏她,跟着她去危險的地方。池小鴿的語氣分明告訴了他,他沒有任何機會,因為她早已愛上黎開,黎開不是一廂情願的那個人,他才是,為了那一瞬間的動心,一廂情願陪在她身邊,為了池小鴿的一滴眼淚,他可以放棄利益放棄原則,可是,池小鴿從來不愛他,他是這出戲裏唯一的傻瓜。池小鴿一定早就明白了他的心,只不過她在找機會拒絕,下雨天,還真的是個壞天氣,會讓失戀的人心情糟糕一百倍。
蕭淵轉頭看她的座位,上面遺留了一根長發,他珍視地捻起長發,放到了口袋裏,池小鴿從來不知道他的副駕駛座不允許坐女人,連倫子也不知道緣由。曾經他最愛最珍惜的女人就是在那個位置上被一根鋼管貫穿了腦袋,從那天起他就不姓成了,他也不再叫成淵。
車依然沒有離開,蕭淵熄火,抬起手臂看時間,半個小時一到,他就要下車去找池小鴿。
池遇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着其他幾個人等了十幾分鐘。池小鴿還是失望了,她自信地以為,只要有一絲血緣關係他就不會傷害她,可是為了錢,再親近的人也會變成魔鬼,黎開從來沒有告訴她,這個世界始終是壞人比好人多。
池小鴿聽到了五個人的腳步聲,傘倚在她的肩上,雨滴落在傘面上,池小鴿一圈圈轉傘,傘面上的雨滴飛落成圓圈。
“那三十萬你什麼時候拿?”
“我憑什麼給你三十萬?”池小鴿說。
她聽到其中有一個人往地上吐了口痰還說了句髒話。
“你今天不給我,你覺着我能放過你嗎?”
“我不會給騙子錢,絕不會!”
“什麼意思?”
“我哥哥已經把手術費交了不是嗎?他還給了你們一大筆錢,可是你居然還騙我說要手術費。”
“你怎麼知道的?”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池遇,以後我和你再也沒有任何關係。這是我最後一次尊敬你,尊重我們的關係。”
池小鴿轉身離開,卻聽到池遇叫他們攔住她。
池小鴿說:“你敢?”
“你以為你是誰?綁了你我就不信黎家不拿錢給我。”
“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媽媽不認我,也不讓我回去。”
“嗯?”
“她不是怕她拖累我,而是怕你拖累我,你是一個為了利益連親人都能傷害的小人。”
池遇惱羞成怒,大喝:“逮住她,她值一千萬。”
幾個人衝上來,池小鴿笑着說:“你們敢,我已經告訴了朋友我去哪裏見誰,警察按照線索找,再加上我哥哥和我爸爸的人脈,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池小鴿的拳頭緊握,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的去處,連送她來的蕭淵也不知道她的確切位置,她失策了,本以為池遇不會傷害她,可是她忘記了這個人根本不算她的親人。
“抓住她,我有辦法拿到錢還不讓警察找到我們。”池遇吩咐他們。
穿黑色短袖的中年人第一個抓住了池小鴿的手腕,滑如凝脂的觸感還沒有持續幾秒鐘,他的手掌就像被針刺般疼痛,嚇得他立刻放手。
誰都沒有看清來者的臉,幾下就被放倒在地,只模糊記得好像是個女的。
池小鴿驚喜:“無心,是你嗎?”
“跟我走。”她拉住池小鴿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等到聶兒趕到,只看見地上躺的幾個人,池小鴿不見蹤影,這裏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有人把她帶走了,她想她已經猜到了這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