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她曾活過3
他步子越跨越小,聶兒沒有注意身後一直跟着的他早已經疲憊不堪,若是她肯回頭看他一眼,一定能發現那張臉愈顯清瘦。
他張嘴叫一聲她的名字,“聶兒。”
“聶兒。”
“聶兒。”
“聶兒。”
千百次呼喊,沒有一句被她聽見,他只是動着嘴唇,卻沒有一絲聲音。
她走得快了,也走得遠了。
過了幾個街角,聶兒側頭疑惑:“哎,小啞巴呢?”
轉回身,目光所見之處已經沒有那個人的蹤影,她也不慌,在山上那麼多天,無論把他趕走多少次他都會找到她,於是站住腳佔了個歇腳的木椅等他來。
日頭最盛,她仰着頭流了幾滴熱汗,汗滴順着額間流進她眼中,澀得她幾乎流下眼淚,“這個小啞巴竟然敢讓她等。”
雖然嘴上抱怨他,聶兒還是一如既往等着他,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聶兒忽的站起身,他該不會是又迷路了?聶兒得出這個結論,心中一緊,耳邊一個聲音唆使,離開他,把他一個人放在這個鬼地方,他一定也是有目的接近她的人,他和羅修他們,沒有什麼不一樣,擺脫他們吧,想要自由,丟下他就好——
這樣一想,腦海里翻湧不止,她走快了離開這個地方,抱着那隱秘的心事,她越跑越快,身後就像有人在追趕她。
閉上眼,他的臉忽然闖進她視線中,聶兒擺擺頭,把那幻影徹底抹去,是假的,他不可能追上來,他一個人類不會比她跑得更快,再一定神,那張臉果然在人群里消失不見。
走了幾步,聶兒再仰起頭,天上的烏雲聚在一起,日光沒了勁頭,看樣子是有場暴雨,路上的行人三三兩兩快了腳步,也都知曉大雨將至。
一滴,兩滴,呼啦啦落下千萬滴雨滴,聶兒不再往前走了,大雨中,她辨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都怪那個人,害的她誰也不敢相信,修棲之有什麼錯,他在她最危險的時候也不肯離開她,在她最難過的時候給她安慰,他沒有一點點錯,為什麼她不肯信他的好呢?信他是全心全意的善良,聶兒明白了,自己終究是被騙怕了,她不再敢輕易信那些伸過來的溫暖的手,她不敢牽住願意幫助她的人,因為她害怕那幫助是周而復始的謊言和利用。
扭過頭,她在大雨里往回跑,管它呢,她也沒有什麼值得被人騙的東西,大不了再死一次,就算這個人也有一個“崔顏顏”要她救,她也認了,看在他無聲陪她這些時日的份上。
聶兒往回跑,夏天的雨水涼爽,她被雨水衝散了懷疑,終於來到他面前。
修棲之蹲在一棵大樹下,渾身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濕,袖子上嘩嘩向下滴水他也不顧,抱着自己低下頭。
如果她更早遇見他,她會不會不那麼猶豫就相信她。
聶兒被刺痛一下,喊道:“小啞巴!”
種子衝破泥土,他像新生的嫩芽抬起頭看她,被無情拋棄的委屈頃刻間消失,他站起來踉踉蹌蹌朝她跑過去,跑到她面前只是靜靜看着她的眼睛。
聶兒被他盯得心虛,“你怎麼回事,怎麼走得那麼慢,比我一個女的都慢。”
他咧開嘴笑了,糯白的牙齒微露,聶兒鼻子發酸,他這個傻子,根本不知道剛才她差一點就把他拋棄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走吧。”她急忙說,不敢直視他殷勤的笑意。
她想,她這麼不好,把從別人那裏帶來的氣都撒在了他身上,她真是十足的任性。
修棲之乖順地跟着她,目光不動聲色從她身上收回,他還是賭贏了,以後的路就好走不少,她心軟,不會輕易放下他,他就還有糾纏的餘地,要是她真的扭頭就走他也無計可施。
“餓了?”聶兒問。
她只能用這種方法壓制一下愧疚之心,想彌補彌補自己的過錯。
他看着她點點頭,嗓子裏止不住咳嗽,聶兒皺了眉,怎麼淋了雨就這麼嬌弱。
聶兒下意識摸口袋,把口袋伸出衣服外也找不到一分錢,她忽然想到這裏不是中國,她也沒有家,身後的人一聲接一聲咳嗽,聶兒嘆一聲氣,自己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
修棲之以為是自己的咳聲吵到了她,忍住嗓子裏的癢一聲也不發。
“要不我們再回去吧,我身上也沒有錢,你不吃東西會餓死。”聶兒說。
他以為她說要回亢庄,拉住聶兒的手慌張寫道,“我不餓也不累。”
這樣一來直接把心裏話都告訴她了,聶兒搖頭,原來他已經疲累成這樣。
“那我們也不能再這裏待下去了,快到晚上,總不能睡在大街上對吧?”
他拉住她的手要聶兒跟着他走,像是有了主意。
“去哪兒?”
他們在一家古玩店前停下,外面的店徽上刻着三個金球,輕奢歐式復古小樓,聶兒不解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當鋪。”
“我們都沒錢吃飯了,你還要把東西贖出來?”
“不是。”
進了門,櫃枱后一個大鬍子胖爺爺走出來掃了他們幾眼,用西班牙語問道:“請問有什麼我能幫助你們的嗎?”
聶兒用英語答道:“可以用英語交談嗎?”
“當然可以。”他對他們的鄙視又多了一分。
修棲之在聶兒手心上寫下一串數字和字母,讓她告訴這個男人。
大鬍子挑了挑眉,“我們這裏規定必須原主人才能取走他的寄存物。”聶兒報出的號碼中尾數便是取走這件物品的密碼,他明明聽見了卻哄騙他們不知情。
聶兒才知道原來修棲之寫的東西是一件物品的號碼,她低聲問:“現在怎麼辦?”
修棲之聽見他的刁難低聲一笑,那些用在聶兒身上的怯懦陡然消失,有了幾分殺伐決斷,聶兒感覺不是很好,也打不準主意他想要做些什麼,她總是不喜歡他身上這種陰沉的氣質,這是原本的修棲之八竿子打不着的感覺。
聶兒先他發怒前牽住他的手,“不要胡鬧。”
他輕輕點一下她的手背讓她安心。
忽然,那架上一套茶具落下,摔得粉碎,他冷冷看着那大鬍子,冰冷的眼神讓對方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先說……那是什麼東西?”老頭還不願意放手。
“一幅女嫁圖。”聶兒照着修棲之的提示回答。
他無奈地把那畫拿出,幾番猶豫,“你們會把它帶回中國嗎?”
修棲之搖頭,他伸出食指。
“成交。”大鬍子沒想到自己真的能得到這幅畫,他以為他們本來要拿走它。
聶兒不明所以,“什麼成交?”
修棲之寫下了六個零,給她一個笑。
走出那裏后她還沒明白他們怎麼就能從那裏白白拿出那麼多美金,“為什麼你報出那些號碼他們就會把畫給你?”
“那是貨物號。”
“這麼簡單?”
“最後你寫下的幾個字母是密碼,通常只有主人才知道這個密碼,而且這幅畫只能在這裏寄存五個月,沒有人帶走它的話,很快就被拍賣。”
“說起來也不對啊,前主人把這畫典當了,店家給他一筆錢,他要拿回畫應該要贖回去,要給人家錢才是。”
“前主人不是典當,而是寄存,還給了這店家一筆錢請他打理這畫。”他解釋。
“可是,你是怎麼知道這幅畫的號碼?”
“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他笑着咳嗽一聲。
“我們這樣做是不是小偷啊?”聶兒自言自語道,總是覺得心中不寧。
他搖頭,“這畫的主人再也不能帶走畫了。”
“啊!為什麼?”聶兒一開口便明白了原因,也不再多說一句。
他們住的地方離汪格家很近,聶兒覺得最神奇的是他居然找了地方后還給他們兩個都辦了假證,她問他要是被警察逮到怎麼辦,他笑笑寫下,大不了推開一扇門就逃到別的地方,反正他們不知道我們的能耐。
吃飯的時候總是能碰見汪格和季諾德兩個人。
看見他們兩個十指相扣,齊步向前,走進命運。
真好,海鳥振翅飛過他們身邊,風中有大海的腥味,那是魚兒努力生活留下的汗水的味道,今天以後他們也要共同面對生活,無論有多麼辛苦,只要不分開,每天一定都是小小的甜蜜。
“等菜的間隙,你要聽我唱歌嗎?”季諾德說這話之前已經借了老闆的結他,調好了音,汪格還怎麼拒絕呢,所以笑着點點頭,當然她也期待季諾德的表演。
季諾德垂下頭看向弦,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那是他心動的表現,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撥動琴弦,“多少人,渴望愛,愛不能輕率,愛不會重來,我會學習等待,多少夢,已不再,只能從對方獲得一點愛。”本是沉邃的聲音此刻滿含活潑,他想通過歌聲傳遞給汪格,現在這一刻他幸福極了。
“給我時間,行我所該。”汪格忽然和他一起哼唱這首法語歌。
音樂戛然而止,彈奏的男孩抬起頭看向汪格,眼裏滿是詫異,心中疑惑她是能聽懂法語還是只是聽過這首歌。
汪格歪着頭笑,臉上的酒窩裝滿促狹,“這個我可以解釋,我開始是學法語的,後來因為喜歡西班牙就轉了專業,雖然法語還是個半吊子,但是你說的我大多都能聽懂,哦,包括你那時不時的告白,有些真的聽懂了。”
季諾德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的,但是管他呢,人都到手了,被發現就丟點臉好了,他抱着結他回到老闆那裏,順便問問他們點的海鮮純燴還要多久才能上桌。
老闆個子比季諾德還高出一頭,走起來像座山移動,他咪咪笑,眼睛藏在橫肉里,“看你高興的,新交的女朋友?”
季諾德不喜歡他調笑的口氣,堅定地告訴他,“是我的真愛,唯一。”
“現在的人動不動就說唯一,說不准你上輩子也有個唯一等着你呢!”老闆一副過來人的神態教育他。
聶兒覺得有趣,這個老闆到底是祝福他們還是嘲諷他們,忽然聽見季諾德說,“我想,我上輩子的唯一也是她,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那還希望你幸福,守護好你的真愛。”老闆收起笑,臉上滿是嚴肅。
劉聶兒愣了一下子,唯一,是什麼意思呢?她曾經也是羅修的唯一嗎?
季諾德回到座位興高采烈的告訴她剛才他們的對話,汪格看着他笑,想到第一天在巷子裏悄悄邂逅他,可惜他顧着別人沒注意她,那一天她看了他好久,花和少年像種子在她心裏紮根,或許她自己都不曾發現,此後季諾德的深情只是澆灌種子的水和養料,時間到了,種子自然從心房中冒芽。其中,羽生也算是推着她看清自己內心的幫手,即使是有那張臉的羽生問是否要交往,汪格也沒有同意,因為,她才發現她不想和除了季諾德以外的異性發展男女關係,至於為什麼,可能是一種歸屬感,好像他們天生就是對方的歸屬地,不能再讓他人涉足……
汪格不明白為什麼這裏的人吃海鮮不喜歡加調料,現在在她嘗過這道菜后,她終於明白不加任何調料,才是海鮮雜燴的正確吃法,肉質沒有了其他裝點,便乖乖顯現出了原有的甘美,身邊的季諾德應該早就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才在開餐前告訴汪格,有時候好食材加上任何調料都會毀滅它的本味。
修棲之顧着吃東西,自動屏蔽他們,不時往聶兒盤子裏夾東西,想要讓她也多吃點。
看見他把碗裏的蔬菜都挑出來,聶兒努努嘴,“不吃菜?”
他搖頭,拿出小本子寫道:“我不要吃草。”
聶兒忍不住笑,“不是草啊,是菜,吃點蔬菜營養均衡。”她把菜夾給他說。
把那菜撿吃乾淨,他又把自己盤子裏的東西吃了個一乾二淨。
“你能告訴我,他們還有多少時間嗎?”
他寫道:“很快了。”
聶兒不由得難過,她還那麼年輕就要死去,明知道她的命運,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要是我幫她改變厄運,會發生什麼?”
“改不了。”
“什麼意思?”
“註定發生的,誰也改不了。”
“那我們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死去嗎?”
“是。”
這該死的命,不知道是誰定下的,聶兒真是心煩至極,看着汪格對季諾德笑,她心裏說不出的悲傷,要是知道他們很快就會生死相隔,她還能對他笑得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