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不絕人願,故使儂見郎(三)
法事拖了許久,等到左昭儀被安葬入皇陵時,氣候已經十分和暖了。寺中後院的菡萏都已露出了尖尖角,水清花嬌,天清氣朗。
妙華被清澈的池水吸引,趁人不注意,除了鞋襪,坐在一方小石之上以水濯足。水溫適宜,略帶清涼,無比舒服的感覺,讓她只想唱歌。
她用小腳拍打着水面,任一朵朵可愛的水花自她腳下綻放。
“……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她閉上眼睛,嗅着空氣中徐徐的香氣,感受着此時此刻的美好。
“妙善!”少年驚喜的聲音自身後而來,慌忙睜開眼睛四下張望了片刻,才終於發現對方喊的是自己。她幾乎已經忘了,自己還曾冒用了妙善的名字誆騙過人。
來得人果然是一個月前見到的那個少年,他今日穿得很花哨,渾身上下五彩斑斕,像是一隻招搖的孔雀。
可是來得人卻不止他一個。
樹蔭下站着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端然而立,如孤松,如翠柏。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這樣好看的男子,讓她不由得愣住了。
明明生着無比清致的五官和輪廓,但卻有着如竹如松般孤傲的氣質。他的眉眼,他的輪廓,他的身形,每一個都是精雕細琢后的恰如其分。既有着鮮卑人白皙的膚色,挺直的鼻樑,也有漢人精緻的下頜,清秀的眉眼。只是這一眼,足以心跳不已,萬馬奔騰,兵荒馬亂。
她慌亂的將足從水中撈出,迅速藏到了衣裙之下。漢人重禮,雙足不該這般被人窺見,若是他看到了,是否會嘲笑她的失禮莽撞。
小鹿般受驚的雙眼盈盈望向對方,勉強微微低下暈紅的臉。那個人也看向了她,微微愣了一下。琥珀色的眸子帶着初夏流轉的光暈,光暈所及之處,一眼沉淪,萬世難轉。
“你也知道害羞?”之前見到的少年笑着走了過來,看到她目光停駐的地方,先是愣了愣,繼而嘲笑道,“小尼姑也思春了,只看着我九哥做什麼?”
畢竟年輕,臉皮很薄,加上她又是漢人家的女孩子,當即便羞極而怒,眼淚都出來了:“郎君莫要胡說,這個玩笑豈能隨便開的。”
沒想到她羞憤到這種地步,自悔失言,略停了停便轉移了話題:“你莫要生氣,不過是說著玩的。上次見面還沒有自我介紹呢,女郎莫要怪我失禮。”
說完指了指自己:“在下名叫拓跋迅,女郎也可隨着別人一般,喚我速卿。”又指了指那邊玉山修立的人,道,“這是我的九哥,拓跋逸。”
自始至終,他都帶着疏離的冷意,彷彿一汪平靜無波的湖水般。不動聲色地遠遠看着他們,好像一個成人看着兩個不懂事的孩子。
聽到拓跋迅介紹自己,才略微欠身點了點頭,清貴端重卻也不失禮數。他的目光落到了妙華局促無處安放的雙腳之上,對自己粗心的弟弟道:“阿迅,咱們還有其他事情要辦,還不趕緊和女郎告辭。”那語氣,有着十足的兄長威嚴。
拓跋迅吐了吐舌頭,又有幾分留戀,不甘心地囁喏道:“妙善,今日先告辭了,改日找你玩。”
妙華悄悄看了眼拓跋逸,發覺他已經轉身離開。小徑邊綻放了一路的紫薇花,艷極的花,清極的人,詭異的和諧着。無論什麼時候,有了花的襯托,人都會無邊溫柔起來,哪怕他留給自己的只是一個冰涼涼的背影。
那天夜裏,她做了一個夢。
她在水邊濯足,半池蓮華裊娜的綻放,拓跋逸自池水中踏着凌波而來。素白的衣衫不染纖塵,琥珀色的眸子裏彷彿含着春露一般。他對着她笑,本來清致的五官愈發生動起來。她不覺忘乎了所以,只知道看着他。而他卻愈發靠近,微帶着纏綿的氣息停在她的耳邊,激得她渾身顫抖。
他在耳邊低語:“蓮奴生得真好看!”說罷,卻用手捉住了她的蓮足。手心的滾燙讓她彷彿受到雷擊一般,顫抖地尖叫了一聲。
也是這一聲,讓她忽然驚醒了過來。
無邊的月色如水銀一般灑了半室,窗外樹影斑駁,原來還是夜裏。她渾身都是汗,捂着緋紅的臉頰,心像是要從喉中跳出來一般。
她怎麼會做這樣的夢……真是羞恥!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與羞愧一起湧上心頭的,卻是絲絲的甜蜜。她於暗夜之中,深深懷念起那雙眸子和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