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2章 一段過往
王姑聲音頓了頓，隨即再度開口：“可是姑娘，這山裡只有你我二人，若我死了，姑娘一人我又如何能放心的下？如今那孩子，若姑娘能收留下來陪着你，我也能安心的走了。”
沐歌僵硬着眨了眨眼，抬手接住一片白雪，卻瞬間融於掌心。
良久，直到手被凍得有些發紫，微帶哽咽的聲音才輕輕傳了出來，“好。”
王姑安心一笑，朝着沐歌行了個禮，一如當初才入南音山一般，將手中沐歌最愛吃的點心放在門前，緩步離去。
目送王姑離開，沐歌木然拂去落在身上的雪花，端起點心轉身入了房間。
門再次被關起，仿若隔絕了塵世中的一切喧鬧和熱鬧。
這座山裡，從來不需要這些東西，漫長而沒有盡頭的生命，就像一汪死水，永遠泛不起波瀾。
那娃娃被王姑安置在了院子中。
當初王姑被收留的時候，也是在那個院子裏，是個粉嫩可愛的女娃。十歲的年紀里，還不懂得什麼綱常倫理，整日在山裏蹦蹦跳跳，脆生生的喊她一聲姐姐，不過她也不是很在意，就當做徒弟養着。
這終年寂靜的山終於有了點人氣，只是王姑越長越大，連身形和面容都顯得都比她大上許多的時候，只得改喚一句王姑。
大雪下了一晚，一腳踩下去竟到了小腿上，沐歌哆嗦着身子緊了緊身上的衣衫，頂着風雪朝着院子走去。
院子中種了許多梅花，王姑也曾問過沐歌，為何南音山裡種着一望無際的梅林，沐歌只是淡然笑笑，並未多說。
王姑是個心思細密的人，也不曾多問。
推開門，一陣熱氣沖向臉頰，炭盆燒的正旺，房間如同春日一般暖和。
王姑正給那娃娃擦臉，聽到聲音卻未曾轉過頭，只是笑着說了一句，“你來了。”
沐歌應了一聲，這偌大的南音山裡只有她和王姑，除了她也沒誰來了。
王姑挪了個位置，那娃娃的臉便顯露在沐歌面前。
沐歌止不住感嘆，果然是一張年輕的臉，粉嫩的臉頰，看模樣最多不過八歲。
王姑起身，將炭盆往前推了推，沐歌一向怕冷，冬日裏幾乎不出來。
“姑娘，這孩子想必也是大戶人家的孩子，看這身上的衣衫，是綾羅綢緞，一匹恐怕值千金”
沐歌挑眉，手從暖爐上移開，輕輕撫了撫娃娃的臉，“若他醒了想回去，便護送他出山。”
王姑默然，將盆中污水端到門外。
沐歌冷冷看着床上娃娃的臉，不免出神。
是個男娃。
孩子臉很是瘦弱，面色慘白，估計是被雪凍得不輕。這座山遠離塵世，哪怕是最近的鎮子離這裏也有幾百十里，實在難以想像這孩子是怎麼來到這裏的。
沐歌替孩子將被子蓋緊了些，手指點了點孩子眉心，只瞬間，孩子身體便暖了起來，連帶着面色都有些好轉。
額頭突然有些暈眩，沐歌忍不住用力晃了晃。這些年，她的本事真是越來越不行了，只是渡了些內力便渾身難受。
王姑從門外走了進來，看着沐歌有些泛白的臉，趕忙上前，“姑娘怎麼了？”
沐歌笑了笑，拍了拍王姑的手以示安慰，“無礙，只是方才被雪凍到了，有些難受，天冷我本不該出門的，既然這孩子沒事，那我便回去了。”
王姑點頭，取下屏風上的狐裘給沐歌裹着身子，“姑娘且放心回去吧，等這孩子醒了，我去告知姑娘。”
沐歌抱着暖爐，撇了眼床上孩子，輕輕點頭，隨即轉身朝着自己屋子走去。
只是這一等，便是整整五日。
“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沐歌蹙眉，王姑一向是懂規矩的，這個時間裏她一般都是在午睡，王姑從不會在這個時間裏打攪她，不知今日是否出了什麼事。
寒風瑟瑟，沐歌快步上前打開門，卻見一位滿臉淚痕的孩子跪在門前。
沐歌有些發愣，這是那個被王姑救回來的孩子，“怎麼了？”
孩子見沐歌出來，一把抱住沐歌的腿，哭着出聲：“王姑死了。”
沐歌忍不住蹙眉，看着腳下哭的極為傷心的孩子，有些發愣。
死了？怎麼可能呢，昨日王姑還為她送了一碟糕點，此刻還剩了許多放置在桌上。
見沐歌沒有反應，孩子抽搐着身子，哭的更加傷心，“你，你不去看看王姑么？”
沐歌回過神，看着腳下伏着的孩子，沉默許久，隨即輕聲一笑，“人固有一死，只是你要記得，男兒有淚不輕彈，既然死了，你便陪我一同去葬了她吧。”
孩子皺着眉，連鼻涕都忘了擦，看着沐歌的眼神有些泛涼。
沐歌無謂一笑，鐵石心腸也好，沒有人性也罷，這麼多年裏，她早已經看慣了生離死別。
王姑已有六十歲，也不算是早逝，這件事她心中也是早有預料的，只是沒有想到來的這麼突然。
一襲薄紗衫走在雪地上，沐歌滿身孤寂清寒，身後孩子似乎已經忘記了哭泣，看着沐歌身形發愣。
沐歌將王姑安葬在了梅林里。
即便是到了最後，王姑手裏依舊捏着一根繡花針，身旁是一件縫了一半的衣衫，那是沐歌最愛的衣衫，可惜袖口開了個口子。沐歌一向不擅長這些，便丟在衣櫃中，恰巧被王姑看到，帶回了屋子裏替她縫製。
沐歌與孩子站在墓前，墓碑上並沒有姓名。
她不知道王姑原來叫什麼，王姑也不過是一個隨意起的稱謂，她不願用這個稱謂束縛王姑一生，已經離去的人，會有一個新的歸宿，投胎轉世，六道輪迴。
看了眼身旁的孩子，沐歌蹲下身，眸色微冷，“你想離開這裏么？”
孩子被沐歌眼中的認真嚇的有些發愣，“你肯留下我么？”
似乎沒想到孩子會這般問，沐歌忍不住一笑，抬手撫了撫孩子額頭，“這山裡，一向是沒有人氣的，你留在這裏，往後只能與我為伴，終日孤寂，若是有一日，你要離開這裏，我不會阻攔你，是走是留，你自己選擇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