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邪孩兒
死靜的夜,漆黑的山洞裏,僅能聽到一道道急促的腳步聲,這個腳步聲是我發出的,我渾身的血彷彿都涌集上了腦殼,渾身繃緊的拚命奔跑着!
伸手不見五指的幽閉通道里,我呼哧呼哧的喘着大氣,額頭上豆大汗珠子不停的往下掉落,但我卻來不及擦拭,任憑心臟“砰砰”狂跳着,仍舊沒命的向前狂奔,我內心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但四周越來越陰寒刺骨的氣息,讓我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逐漸的,我帶着一聲聲嗚咽,極快的扭頭向後面看了一眼,後面彷彿有一絲絲光亮,閃閃爍爍,裏面還有個人影,頭上長着兩隻角的詭異人影,他似乎一直在追我!
我喉嚨口一頓,乾澀的換了一口氣,扭頭再次加快速度,但我總覺得那個人影在不斷的靠近我,無論我跑得有多快,他總是和我保持着越來越小的距離。
這條路,我似乎走了無數回,每一次都是這裏,每一次!我狠狠的咬着牙,試圖想像着身後根本沒有什麼在追趕我,沒有鬼!沒有鬼!
一股冰涼的氣息,突然襲到我的後背上,我猛地扭回頭,一雙銅鈴般的血紅眼珠子,直勾勾的逼近我的跟前,我下意識的大叫一聲:“啊!”
霍地睜開雙眼,我一尥蹶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轉而扭頭向房間的四周急急的掃視了一眼,只見冷薄的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戶縫隙,照射在地面上,空空蕩蕩的房間內,除了我,根本沒有第二個人!
還是那個噩夢。
我回過神,用力的吸了一口涼氣,渾身抖了抖,急忙把被褥往上拉了拉,將自己包裹得更加嚴實一些,然後再用力壓下一口氣,伸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剛才那個噩夢,我從八歲開始做,一直到今天,整整做了八年,似乎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候。
夢裏那個鬼,就是小時候常聽老人們講起的老猴精,直到有一次村裏有個耍猴的江湖藝人出現,我才知道猴子的腦袋上原來沒有角,可夢裏出現的老猴精明明長着兩隻角……
我叫方侯,方這個姓,是我父親的姓,侯這個名,其實並不是我真正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我真正的名字叫什麼,只是聽人說,民國初期,當時各地鬧旱災,田地種不成,很多人都跑進了大山之中尋活計,而我父母則是帶着剛出生的我來到了這牛頭窪。
牛頭窪是山東夏邱以東三十里的一個窮山溝子,這一帶有很多山,交通不便,一般能夠進來的人,都不想離開這裏,而離開了這裏的人,又都不想回來,不想離開的人,是因為這裏從來沒有鬧過旱災,儘管窮,但山裏面不缺水,只要肯賣力氣,開墾個幾分農田,還是能夠養活一家幾口的。
不想回來的人則是因為這裏除了能夠解決活計之外,什麼也不可能實現,錢在這裏是奢侈的,只有少數的村民口袋裏才會裝着錢,可以說生活在這裏的人,是靠天吃飯的。
我父親姓方,據說是個土郎中,和母親帶着我來到這裏后,經常會給附近的村民們看看病維持個生計,但在我八歲那年,我父母雙雙死在了村北一個黑窯內。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當時我和他們在一起,等我醒來,是村裏的張爺爺把我抱出來的,我後來一直叫他張爺,張爺說那處黑窯塌了,我父母是被砸死在裏面的,而我幸運的躲過了一劫,至於為什麼我們一家三口會出現在黑窯內,我不知道,也想不起來,每次只要我用力的去回想,頭就會鑽心的痛!
八歲那年,是民國二十二年農曆七月十七日的晚上,張爺救回我的命后,便一直把我寄養在身邊,他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蒸幾個白面饅頭,帶着我去黑窯跟前上柱香,然後讓我磕三個頭。
村裡人都叫我猴子,猴子是我的小名,農村有句俗話,叫賴名好養活,一般有個小名,就不會稱呼大名,那年我父母意外去世后,我的真名也就沒有人知道,只知道我姓方,小名叫猴子,但方猴聽起來跟鬧着玩似的,張爺一跺腳,把猴子的猴,改成了侯,我的名字,也就成了這樣。
沒想到父母的死,會成為我永遠的噩夢,我不知道那晚在黑窯裏面發生了什麼,好像那段記憶成為了永久的空白,只是知道我每個月到了十七日的晚上,都會做同樣一個噩夢。
夢裏是在一個黑窯洞裏,一個人形的東西在追趕我,我拚命的跑拚命的跑,可他還是能夠追上我,漸漸的,村裡人傳說我身上帶着邪氣,為什麼兩個大人都死在裏面了,而我卻活了下來,還有的人說我是個不詳的孩子,父母是被我剋死的!
要說那個黑窯洞,在這一帶很普遍,據說當初國政混亂,各地軍閥並起,老百姓的日子可算是苦透了,很多人都在山裏挖了避難用的山洞,有的深埋在地下,有的如同蚯蚓一般七彎八拐,後來局勢稍定,很多山洞被改造成了磚窯洞,用來燒制磚頭瓦塊。
但還是有很多黑窯洞荒廢,包括村北的那些野窯,已經荒廢了四十多年,有人說裏面悶死過人,所以直到現在,都很少有人敢往裏面去。
張爺無兒無女,把我當親孫子一樣看待,但他或許是年齡太大了,在我十歲那年,他就去世了。
張爺死的時候沒有任何徵兆,吃過早飯,他刷了鍋,坐在門口的竹椅上曬着太陽走的,正是因為這樣,村裡人更加坐實了我是個邪孩兒的傳言,說張爺無病無災的,偏偏和我生活在一起兩年就死了,還不是被我剋死的。
自此,沒有人敢收留我。
好在我命不該絕,村西牛頭山上的山神廟裏有個神婆,人稱孫婆子,她一方面在看守山神廟,供附近的村民們去山神廟上香祈福,另一方面,還幫村裡人化解各種各樣的邪事,再加上她算命解災的那些本事,月月都有村民們上山給她送吃的答謝。
孫婆婆在張爺去世后,下山帶走了我,那是她唯一一次下山來,至少在我的認知里,她很少下過山。
村裏有人勸孫婆婆不要收留我,說我是個邪孩兒,先是剋死了父母,又剋死了張爺,卻都被孫婆婆罵走了,別看孫婆婆面容慈祥可親,但發起火來人人都怕她,她在村民們的心裏,地位僅次於村長牛三根。
和孫婆婆住在山神廟裏,過的是另外一種生活,每天按照孫婆婆的吩咐,我要給山神老爺上香,然後打掃衛生,做飯洗衣服等等,孫婆婆還找了很多古書讓我看,但更多的都是一些晦澀難懂的道書。
發現我的問題,也是住進山神廟的第一個農曆十七日,那晚我同樣做了一個多年來一直揮之不去的噩夢,我問孫婆婆這個夢為什麼一直纏着我不放,孫婆婆的臉色卻是異常的難看,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是帶我到了山神老爺的泥像前,讓我跪下磕了九個響頭,並讓我認山神老爺做乾爹!
並給我畫了一個護身符,讓我帶在身上,說也奇怪,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做過那個噩夢,可好景不長,三年後,也就是我十三歲的那年,孫婆婆無聲無息的死在了她的房間內,那晚,同樣是農曆的七月十七日。
那晚,我又一次做了那個詭異的噩夢,等我醒來,我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了,而抓在手心的那道護身符,也被汗水徹底打濕,並被我無意識的揉爛了。
孫婆婆死後的第二天,村長牛三根向我豎了個大拇指,沒好氣的瞪着我說:“猴子,你牛逼!”說完就走了。
我知道村長的意思,他無非就是在說我連孫婆婆都剋死了,我幾乎也相信了村民的話,也相信了村長的諷刺,我是個邪孩兒,一個害人的邪孩兒!
我很痛苦,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要和孫婆婆說,但孫婆婆永遠不能再聽我說話了,埋葬了孫婆婆,我接管了這座山神廟,但山神廟內的香火一下子冷清了不少,或許是因為孫婆婆不在了吧。
但為了活着,我只能另謀他計,學着孫婆婆活着時的營生,佯裝給人算卦解災,並把孫婆婆的那些破書全部翻了出來,逐漸的,山神廟的香火又恢復了起來,而我的生計,也勉強能夠維持下來。
要說這些邪乎事,包括算命解災,我自己都不信,當然,除了我一直在做的那個噩夢……我儘管命運多舛,但我卻倔強的不肯信命,我一定要活下來,還要活得好好的,活給那些村民們看,那些過世的親人,並不是我剋死的!
然而孫婆婆的正經營生,活脫脫被我變成了謀生用的江湖伎倆,平日裏除了守着山神廟的那會兒工夫,其他時間我都是和村裏的小夥伴們廝混在一起。
尤其是村裏的牛娃子,牛娃子是村長的獨苗,和我一樣大,也和我的關係最鐵,經常偷他老子的酒和滷肉上山來給我吃,而我則是為他支招怎麼追牛頭窪的村花林杏,但在我們十六歲的這一年,林杏考上了幾十裡外的縣高校,從此離開了牛頭窪。
牛娃子整天哭喪着臉來找我喝悶酒,大半夜不睡覺坐在山神廟外唱山歌,他老子還以為他着了魔,也沒敢管他,就由着他的性子。
“吱呀!”
正回想着前塵往事,房門突然被人推開,探頭進來的,正是黑頭黑腦的牛娃子,牛娃子神秘兮兮的看了看我,隨即吐出兩排大白牙:“猴子,麻溜的跟我走,有好戲看!”
“啥好戲?”
我剛被噩夢驚醒,已沒了睡意,當即穿上衣服奔了出去。出了山神廟的門,牛娃子已經在下山的路口等着了,見到我,連忙順勢指了指村東頭的幾個黑窯洞,我眼睛一亮:“那黑咕隆咚的幾個破窯洞,看個球啊!”
“柳寡婦又偷男人了!”牛娃子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向我又說:“我爹讓尿壺叔帶着倆人去黑窯洞堵他們,還是尿壺叔偷偷告訴我的,我們快去,不然就看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