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衛寒霜的盜將行
吃完飯,天色還早。
奴奴鬧着李好德跟他講城裏的故事。
在崔氏千叮鈴萬囑咐的情況下。
李行周就獨自一人出來散步。
從崔氏的口中,李行周知道這衛寒霜原本身在青樓,有了點家底厚便能自己給自己贖了身,這等女子十指不沾陽春水,在許多方面怕是比大家閨秀還要大家閨秀,贖身之後到現在,生活難免有些磕磕絆絆。
但比之普通的家庭,仍舊是要好上許多,不懂殺雞那也實在不算什麼大事。
她性子清高,加上是城裏出來的,哪怕是獨自居住,也沒有閑漢潑皮敢招惹。
這一面是經過數代皇帝的經營,民間的風氣尚可,一面是清河是崔家的根基,崔家人自詡書香門第,不願看出些什麼骯髒事。
李行周不知道什麼原因,又溜達到衛寒霜的家附近。
也許是長的漂亮吧。
他自嘲道。
在潛意識裏,李行周告訴自己,不要跟這類人走的太近。
可是又不自覺的過來了。
看見李行周過來,衛寒霜從家中端了只碗出來。
碗裏有幾隻煎餅,剛剛煎出來的。
“公子吃過晚飯嗎?這幾隻餅子或可帶去嘗嘗味道。”
其實李行周已經吃飽了,這時候疑惑地看了衛寒霜幾眼。
他還是一屁股坐在台階上,直接就往嘴裏塞了。
“怎麼?”
衛寒霜見他這樣直接吃,臉上的笑容中也是高興,同樣在旁邊坐下。
“公子覺得味道如何?”
“還不錯。”
李行周點點頭。
“這是我第一次做呢?”
衛寒霜驕傲的抬起頭,笑的眼睛像月牙一樣彎。
李行周竟然有些痴了。
衛寒霜感覺到了李行周的目光,覺得有些不妥,輕嗔了一聲。
片刻的尷尬之後。
“還不知道公子貴姓?”
“我叫李行周!”
“住在漳水北村。”
“我叫衛寒霜!”
“以前住在青樓。”
“現在住在漳水北村。”
然後又是一陣尷尬。
衛寒霜沒有避諱自己的出身,其實李行周來自二十一世紀,也不是那麼在意。
只是面對衛寒霜的坦誠,他不知道怎麼接下去。
“常聽李公子一直哼着小調,不知道是什麼曲調呢?”
衛寒霜似乎也累了,說手抻着下巴。有一句每一句的說道。
“瞎唱,就跟山裡人瞎唱的小調差不多。”
“呃……你可以叫他民謠吧……”
李行周形容一番,衛寒霜輕笑起來。
“鄉俗民謠么,這個以前倒也學過呢”
“嘿,阿哥為何還不來”
“……噗……”
“這些倒是與李公子的那些曲調不太一樣……”
她壓低了聲音唱一句,那嗓音清澈如水,頗為悅耳動聽。
但孤男寡女坐在門口唱歌,似乎有些不妥,衛寒霜只是壓低聲音的一句。
唱完之後,她微微的紅了臉,隨後捂着嘴笑了出來。
李行周點點頭,隨後看她一眼。
“對了,你唱歌彈琴很厲害,是吧?”
衛寒霜也點了點頭。
“嗯,其實倒下過一番功夫的。”
“這麼說……厲害?高手?”
“我是高手,高高手,打遍天下無敵手?”
李行周說著說著就唱了起來。
“噗……”
“大概是吧……”
李行周搞怪一般的語言,讓衛寒霜覺得有趣,笑了出來。
隨後她繃著笑臉,一本正經地點頭。
“嗯,妾身是高高手!”
“喔,高到什麼程度?”
李行周反問道。
衛寒霜繃緊的笑臉瞬間破了功。
“好幾層樓那麼高啦……”
“到底要幹嘛啊?”
衛寒霜問道。
“哦。”
“我主要是在想,我這裏如果有些歌可以唱出來,你是不是能幫忙譜個琴曲什麼的。”
其實李行周也只是試探的問下。
畢竟他和衛寒霜接觸的不久。
衛寒霜點點頭,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
“應當是沒什麼問題的!”
“至少這件事上,各種詩詞唱曲也好,公子方才說的鄉俗民謠也好,寒霜自當全力而為。”
“哇,真是好幾層樓那麼高啊……”
李行周這故意誇張的說道。。
“是啊,起碼四五層樓呢,掉下來會摔死人那麼高。”
衛寒霜笑道。
“那就放心了。”
李行周想想,隨後又補充道。
“不過,歌詞怕是有些怪,也只是幾個人之間隨意唱唱聽聽就好了。”
“怕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你得有心理準備才好。”
衛寒霜點頭:
“嗯。”
衛寒霜起身進屋,她看到李行周還在台下,好奇的說道。
“進來呀!”
“呃”
李行周一陣尷尬。
“天色已晚,孤男寡女的,有損姑娘名聲。”
李行周憋了半天終於憋了一句文縐縐的話。
“噗……”
衛寒霜又笑了。
“你能碰到的髮絲,算我輸。”
“哇,原來會功夫,你的功夫有多高呢?”
李行周故作驚訝的說道。
“至少比我的琴藝高個兩三層吧。”
衛寒霜思考了片刻,認真的說道。
可惜,李行周是個功夫的門外漢,根本不知道衛寒霜所表達的意思。
琴弦輕響,一聲一聲的猶如水流婉轉。
女子的嗓音淺淺的,唱腔之中,帶着摸索、沉思、疑惑的各種感覺。
衛寒霜在唱法中結合了平素唱詞唱曲時的一些單音唱法。
又將李行周教她的那些轉折保存了下來,曲調不高,綿軟悠長如醇酒一般。
李行周聽着衛寒霜唱出的那與原版頗有不同的《盜將行》,隱約間能感到一絲古韻。
即便身處於這個時代,許多時候所見所聞的依然是簡單的生活,簡單而枯燥。
他畢竟是個現代人,這樣的心境,才最是沉澱了時光的氣息,如詩如酒。
靜靜地聽完這曲子,衛寒霜也有些欲言又止。
她從未曾聽過這樣的民謠俚曲,可是那些能登大雅之堂的樂曲之中,也未有如此奇怪的唱法。
這一曲唱完,以衛寒霜的水平自然便能清楚感受到歌曲中追求的繁複變化。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簡單膚淺在另一方面卻又追求技巧變化複雜到極點的樂曲幾近邪道。
對她來說,確實也有着諸多的震撼和啟發。
另一方面,歌詞卻有些過於淺白,有些地方似有拼湊嫌疑……
她看看李行周,或許是隨意,倒像是隨意說了句話,毫不經意地追求着有趣的唱詞方法,最後便拼出了這樣一首歌似的。
只是即便這樣,也實在是太令人驚異了,那散碎淺白的詞句實際上也有着一些若有若無的意境,信手拈來若一個玩世不恭的遊戲。
在這之前,衛寒霜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這樣的一首樂曲弄得有些無措,亂了心緒。
“公子這唱法,可是平日裏隨意拼湊起來的嗎?”
“雖然這樣說令人難以置信,但想來也只能是這樣了。”
“若真是熟悉音律的,怕是編首民歌小調也絕不會變成這樣。”
衛寒霜想了片刻,終於還是說出了疑問。
“能聽嗎?”
李行周好奇的問道。
“奇怪,但是有趣。”
衛寒霜想了想,隨後笑道,
“只不過……”
“怕是只能平日消遣,三五好友聚會時隨意唱唱”
“呃……怕是……”
她有些不太好說。
李行周笑起來。
“怕是登不上大雅之堂,哈哈。”
他頓了一頓。
“不過本來也只是我喜歡而已,自己聽聽,覺得有趣。”
李行周行事一向率意,衛寒霜早已熟悉了一些。
這時候見他這樣的態度,心中的那些疑惑與紛亂也已經去了。
她本對音律之道鑽研極深,也有了一些需要捍衛的規則底線。
但此時卻對眼前的這首歌不覺得奇怪了,只覺得應該就是這樣唱的。
“其實是好聽的。”
她笑着點了點頭。
“只是……以往沒有聽過這樣的詞曲,要全用新的曲譜,倒是得研究幾日……”
李行周笑着點頭:“其實能聽上一遍就覺得很好了,剛才就很好聽。”
“公子過獎了,其實很多地方唱功發揮不出來……”。
衛寒霜謙虛了下。
又閑聊了一陣,李行周還是先行告退,衛寒霜青樓出身,本來世人都帶有偏見。
自己如果耽誤太晚,恐怕會影響她的清譽。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至於衛寒霜說的武功比琴藝高,李行周覺得大抵是個玩笑話。
他沒有接觸過武功,也想像不出來。
衛寒霜送李行周到門外,不久之後才回到房間。
“劫過九重城關我座下馬正酣
看那輕飄飄的衣擺趁擦肩把裙掀……”
輕聲揣摩、哼着那樂曲,衛寒霜走到桌邊,看着那寫了歌詞的紙稿,口中一字一句地哼唱着那歌詞。
“踏遍三江六岸借刀光做船帆
任露水浸透了短衫大盜睥睨四野
枕風宿雪多年我與虎謀早餐
拎着釣叟的魚弦問卧龍幾兩錢……”
從未聽過古怪曲調,從未見過的歌詞,這些東西湧入心中。
方才李行周在時,心倒是安靜的,此時卻不知為何變得有些亂了。
“蜀中大雨連綿關外橫屍遍野
你的笑像一條惡犬撞亂了我心弦
談花飲月賦閑這春宵艷陽天
待到夢醒時分睜眼鐵甲寒意凜冽
夙願只隔一箭故鄉近似天邊
不知何人淺唱弄弦我彷徨不可前……”
輕柔的嗓音只是淡淡地哼,腦中卻想起許多事情。
她要落水時,李行周忽然抓向她的手。
她睜開眼睛時,給的李行周的那一個巴掌。
她被小船顛簸時,李行周伸過來的竹竿。
她對母雞無可奈何時,李行周一把抓像的雞。
衛寒霜走到門邊,輕輕開了門,
她站在那兒朝遠方的路上望過去,那道略顯瘦弱的身體,已然只剩下一個最後的模糊影像了。
“烽煙萬里如銜擲群雄下酒宴
謝絕策勛十二轉想為你竊玉簪
入巷間吃湯麵笑看窗邊飛雪
取腰間明珠彈山雀立枇杷於庭前
入巷間吃湯麵笑看窗邊飛雪
取腰間明珠彈山雀立枇杷於庭前……”
衛寒霜心中砰砰作響,覺得自己像是站在紅塵的門口了,胸口微微起伏着,思緒如潮,
時而覺得那曲詞中意境難言。
時而覺得又有別的一些什麼。
咚咚咚,咚咚咚,在心口拚命敲打,隨後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不,他不知道我是大盜。”
“不,他不知道鐵甲寒意。”
“哼,你的笑才像惡犬。”
她將那房門關上,抿了抿嘴,走回了圓桌旁坐下,確實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將手撐在臉上,側着頭看那歌詞,口中輕聲唱幾句,隨後又趴了下來,下巴擱在了交疊的雙手之上,看着滲透進來的月光
她就那樣趴在那兒,怔怔地望着光線昏暗的房間裏的月光。
是的,衛寒霜出身青樓,但是她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紅拂傳人。
她么有騙李行周,她的武功真的很高。
可是當她決定放下身份當一個普通人的時候,不用武功之後就開始很多瑣事來纏繞,所幸,遇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