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崑山
身後的一切隨心都看不到了,待她睜開眼時,她正站在一塊石碑前。空曠天地里一座石碑,上書崑山二字。
崑山是石碑,那山中仙尊在哪兒?隨心擰着眉,盯着崑山二字,不知如何是好。
而後她胡亂地邁了一腳,整片天地突然就變了,空曠的原野不再,百里群山沖入眼帘,腳下也不再是大地,她身形凌空,座座山峰自腳下飛馳而過,山中獸吼、鳥鳴、鶴啼,白雲朵朵、陽光和煦。
飛不過許久,她穿過一片七彩的水幕光華,降落在一座宮殿前的院落里。
宮殿正門匾額上書着“映月殿”三字。
院子裏一個半人高的小童,本正在洒掃庭除,此時他放下手中的掃把,小跑到隨心跟前一本正經地作揖:“不知仙子法駕何處?來我崑山所謂何事?”
小童說得慢,奶聲奶氣又一板一眼地像個小大人。
隨心躬身彎腰,盯着小童的眉眼,這小孩長得粉雕玉琢地,讓人心生歡喜的緊。她不由地笑道:“青陽氏故人,來此求見梓玉仙尊,不知仙童可否替我通傳一聲。”
隨心自忱言行並無不妥,可小童聽了她的話之後,嘴巴一嘟,眼淚在眼眶打轉,一副委屈地要哭的模樣着實嚇壞了她。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是我來的不巧,仙尊不在府中嗎?”
小童吸了下鼻子,瓮聲瓮氣地問:“仙子剛說,自己是青陽氏故人。可是剛化形的蓮子小妖?”
隨心嗯了聲,而後小童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他的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的好不傷心。
“你怎麼了?”隨心惶恐。
小童的眼淚依舊在流,他也不說話,轉身快速向殿內跑去。
隨心望着小童的背影,有些鬱郁。她還沒入門,就把崑山的小孩弄哭了,可她又實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一直在外站着也不是辦法,殿門沒關,隨心不請自入,小童早已不見蹤影,更不見其他仙家,她只好沿着九轉迴廊向里走去。
走着走着,她突然聽到了小童抽泣地聲音:“小蓮子,嗚嗚,是騙子,她根本不是小孩,她這麼大的個。”
小蓮子?說得是她?隨心彷彿看到了小童憑空比劃的樣子,可誰告訴他自己是小孩?。
“嗚嗚,我不要她做師妹,我肯定打不過她。嗚嗚,她會欺負我的。”
隨心心想,自己看起來很兇嗎?還有,她要當這個小不點的師妹?
有些蒼老的寵溺的聲音傳出來:“要師妹的是你,不要師妹的也是你,你說你現在想幹嘛?”
“師父,不若,就讓她拜我吧,我給她當師父,我肯定不欺負她。”小童有些激動。
隨心凌亂。
“哈哈,你呀,你呀,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想給別人當師父。”
慈祥的聲音復又響起,還好仙尊明事理。
裏頭小童繼續哭了起來,隨心覺得這麼聽下去不太妥當,不如進去稟明身份,再安慰下小童,保證絕不會欺負他。小孩子心性,應該挺好哄的。
隨心的想法剛冒出來,還不待抬腳,裏頭又傳來頗為無奈的聲音。
“莫哭了,都隨你。”
這決定是否有些太隨意了?仙尊也太過、太過於溺愛小童了吧。想想自己以後會多一個小師父,還有個偏聽偏信更偏心的師祖,隨心的心比蓮心還苦。雖然她前一刻還很喜歡這個乖巧的小童,可她仍舊覺得天雷滾滾。隨心不由地質疑起恩公讓她投靠梓玉仙尊的決定了。
因為太過驚詫,所以她沒能覺查出裏頭的聲音已經變了。
“謝謝師父。”小童很樂,隨心很憂傷。
小童跑了出來,自鳴得意地仰着頭,似乎是覺得自己這副模樣不夠莊重,他復又板着面孔,認真地說:“師父請你進去。”乖巧得很,一點兒都不像會告狀的小惡魔。
隨心心有戚戚焉,隨小童進了屋。
書房不大,密密麻麻地擺了很多書,一名仙風道骨的白鬍子老爺爺站在桌案前捲起畫卷,還有個讓人眼前一亮的青年站在書架旁,一手握着書。小童進屋后徑直走向了青年,很自然地牽住了青年的手。隨心不敢多看,只覺得青年側臉很是俊美。
室不大,三五步就到了。隨心躬身作揖:“見過仙尊!”還沒起身,就聽到小童小聲地說:“師父,她太笨了,我可以不要她當徒弟了嗎?”
拜錯了人?是那青年?
隨心直起身,對面“仙尊”不受她的禮,早已側着身子躲了開去,他將畫卷放在桌上,笑呵呵地:“仙子折煞老奴了。”聲音蒼老,正是剛剛聽到的“寵溺”之聲。
奴?
隨心疑惑地細看青年,皎若雲間月、皚如山上雪,唯風華絕代不可形容的男子,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實在是難以相信他會是恩公的好友,梓玉仙尊。
她看梓玉的時候,梓玉也在看她。
三百年繁華落盡,終於找到了。
收到傳訊時他就猜到可能是她,而今一見,驗證所想,也算了了件心事。
雖然她往事皆忘了。
可忘卻不開心的過往,不算一件壞事。
往事如風,前途隨心。
這樣很好。
梓玉開心,有些冷硬的五官立刻像堅冰遇到太陽,融化地徹底,清流激蕩、泉水淙淙,無不奏着歡快的樂章。
隨心被這一笑慌了心神,她也終於回過神來,再次揖身道:“見過仙尊,隨心眼睛不太好,還望仙尊莫怪。”
本就是掩飾尷尬的一個託詞,梓玉仙尊卻像聽不懂一般。
他隨手將書卷放在桌上,問道:“耳朵可還好使?方才在外間都聽到了?可聽清楚了?”
甫一出聲,隨心只覺得柔風細雨吹過心間,仙尊的聲音魅惑低沉,甚是好聽。
只是這道聲音在問她,聽牆角聽清了嗎?
隨心委實尷尬,不知如何作答。
還好仙尊並不強求,問過之後,自己解釋道:“果果任性,無論是師妹還是徒弟都是他的小孩心思,做不得數。”
隨心舒了口氣,暗道:“那就好。”
果果急得去搖師父的手,卻不敢出言打斷,可憐兮兮地望着他。
梓玉仙尊又說:“聽說你恩公收了你當孫女,我與你恩公同輩,他讓我傳你技藝,崑山最重輩分,這輩分萬不能亂。”
果果放心了。
隨心鬱郁。
“我門下只有果果一個徒弟,你便拜果果為師吧。日後相見,我與你恩公也不至於平白亂了輩分。你有何意見嗎?”
隨心看着梓玉仙尊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講了那麼多,就是為了偏心他的小徒弟。
可這般話她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
恩公托梓玉仙尊照看她,她哪裏敢嫌棄梓玉仙尊的安排。
不但不能嫌棄,反而要榮幸之至。
她笑地討好:“隨心拜見師祖,拜見果果師父。”
說是拜見,也僅僅是比稽首禮低了半分而已,不過總算是表了個態。
梓玉仙尊對禮數並不較真,初次被人稱為“果果師父”的果果笑容滿面,很是滿意的樣子。
果果放開了梓玉仙尊的手,他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了一個油紙包遞向新收的徒弟:“你來得匆忙,為師準備不足,這還有一些炒栗子,送你拿去吃吧。”
隨心一愣,這是拜師禮?可旁邊“老仙尊”擠眉弄眼、無所事事、事不關己的模樣是為了哪般?還有果果師父,他話音剛落,就一副想縮手把栗子收回去的小氣樣子,不捨得嗎?
送出去的東西哪還有收回去的道理?隨心半蹲着,雙手扯了扯油紙包,她笑地開心:“謝謝果果師父。”
果果嘟着嘴慢慢低下了頭,轉身又牽上了梓玉仙尊的手。
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梓玉仙尊看着“老仙尊”,良久,他淡道:“果果收徒弟,小孩子送了包炒栗子,你也不好在這空手站着,去雪梅湖捉兩條魚來吧,午間煮魚湯。”
“哎呦!”“老仙尊”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樣,趕緊告饒:“尊上饒命呀,讓老奴去雪梅湖不是讓老奴去送命嗎?鳥兒在貓兒前面晃悠,去捉貓兒的魚,就像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糞球跑到屎殼郎家門口曬太陽,註定被滾。雖說靈貓仙子看着尊上的面子不一定吃掉老奴,可老奴也是要被活活嚇死的。老奴發誓,再也不給果果吃零嘴了,尊上開恩啊。”
鳥,貓,包子和狗。隨心盡量減小拆油紙包的聲音,原來他們擠眉弄眼的是這麼回事。
果果適時地向梓玉仙尊撒嬌,淚眼婆娑地說:“師父,果果不敢了,果果以後再也不纏着雀爺爺要吃的了,你別讓雀爺爺去捉魚。”
雀爺爺?比仙尊還大了一輩?崑山果然是最重輩分的!隨心狠狠地咬碎了栗子,像咬碎了忽悠她的壞蛋一樣。
“蒙雀,”梓玉仙尊皺起眉頭,聲音都冷了幾分:“若還有下次,你就去雪梅湖守着不用回來了。”
蒙雀千恩萬謝,直說:“謝謝尊上。尊上法諭,老奴定當銘記於心。這栗子是老奴問松哥要的,炒栗子的糖是問胡桃半仙討的,乾乾淨淨都是咱們崑山的東西。果果吃壞肚子以後,老奴的心肝都疼了,可不敢去凡間買那腌髒東西給他吃了。不過小孩子總吃零嘴也不好,都是老奴的過錯。”
隨心站在一旁看熱鬧,雀爺爺的表情真是豐富,一會兒討好,一會兒委屈,一會兒又痛心疾首、肝腸寸斷,幾句話他換了數種表情,老人家卻信手捏來、遊刃有餘。
她又拈了個栗子放在口裏,香甜綿軟,甚是好吃。果果瞥到了,暗暗吞了口口水,他萌萌地望着梓玉仙尊:“不,是果果的錯。果果嘴饞,不關雀爺爺的事。師父想吃魚湯,果果去捉,可是果果還小不認識路,等果果長大一些再去好嗎?”
隨心的心早就化了,更何況本就是錯怪了旁人的梓玉仙尊,果果可是他寵着的。
梓玉仙尊摸了摸果果的小腦袋,無奈一嘆:“魚刺多,我們不吃魚。”
蒙雀適時地出聲:“仙子拜師大喜,老奴做幾樣拿手菜為仙子接風吧,除了廚藝還行,老奴也沒啥拿得出手的東西了,你們先聊,老奴去準備準備。”
隨心流連炒栗子,自然就嚮往雀爺爺的拿手菜了,她抿着嘴點頭,瓮聲瓮氣地說:“謝謝雀爺爺。”
崑山的輩分那麼亂,也不在乎師徒二人同一個爺爺吧。
雀爺爺走了,果果仰着腦袋問梓玉仙尊:“師父有什麼要送給小蓮子的嗎?”
師祖要送禮,隨心趕緊把口中的栗子吞了,油紙包放在身旁的小几上,空出手來。她用帕子擦了下嘴,眼睛晶亮,站的乖巧。
梓玉仙尊輕輕一笑:“仙界之人,不講那般客套的凡規俗禮。”
隨心一愣,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見面禮打發了,剛剛可不是這樣跟雀爺爺說的呀。她趕緊對着果果使眼色,希望果果師父幫忙爭取下。
果果看到了,他鬆開梓玉仙尊的手,走到隨心身旁,一板一眼地說:“仙界之人,不講那般客套的俗禮。”
隨心還在等待着果果的下文,一雙小手已經迅速地拿起油紙包,抱在了胸前。
竟是在這裏等着呢。
小氣鬼,小氣鬼!
隨心差點跳腳。
果果假裝看不到,看到了也當看不到。他招呼着梓玉仙尊:“師父,我們去外面吃栗子吧。可好吃了呢。”
梓玉仙尊笑得風華霽月,滿是寵溺地摸了摸果果的腦袋說:“好。”
一大一小兩個小氣鬼前後出門,梓玉仙尊臨走前還不忘囑咐:“几上的書好好看,莫偷懶,明天早上我會考教你。”
隨心差點攪碎了手中的帕子。
“哼!哼!哼哼哼!”待兩人都走遠了,她終於有勇氣表示不滿。哼過之後舒服了,她慢悠悠地撿起了几上的書。
“《六界通史》。”隨心喃喃出聲,坐在椅子上細緻地翻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