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剋星駕到(三)
雖然不是正式的思辨場合,但含征井還是依規矩站起,雙手垂下,抬頭挺胸,端正地等候提問。
卓展、段飛、三人見狀也連忙起身,學着含征井的樣子,有模有樣地站在了一起。
“呃……由簡入難,那就從我開始吧。”壯子知道自己的問題太簡單,怕之後被段飛卓展他倆比下去,就不好開口了,便搶先一步問了。
“請。”含征井微微起手,神情很是肅穆。
“敢問麒王殿下,獅子和狗熊拉粑粑,誰贏了?”壯子心中慌的一批,問完問題直接毫不掩飾地長出一口氣,抬起頭,等待着對面那個看起來聰明絕頂的男人的答案。
凝神細聽的含征井陡然一愣,他實在是高估了對面這三個人,沒想到竟問出這種低端又粗俗的問題,而自己還一本正經地在這迎戰,簡直是荒唐至極。
心念如此,含征井雙眉一皺,眸底微慍。
壯子的問題令濩彩國國主和姚依依也都嚇了一跳,莫說這是宮城的飯堂,就算是街頭鬧市,也實在是太粗鄙不堪了,紛紛皺起了眉頭,為下場迎辯的麒王殿下感到不值。
赤妘和段越倒是偷偷相視一笑,她倆,開始對那個嚴肅又認真的帥哥深表同情了。
雲嬰則垂頭揉着太陽穴,他知道這仨人的腦迴路是多麼的清奇,也知道麒王是多麼的高傲,看來,這梁子註定要結下了。
含征井在鄙夷之餘,不由得暗暗思忖起來,誰讓他錙銖必較、事事必贏的一個人呢。
獅子和狗熊……論體型的話,肯定狗熊要大的多,以此可推,排泄物自然也……
心中有了答案,高高揚起頭顱的含征井便脫口而出:“當然是狗熊。”
“噗嗤……”對面的壯子突然笑了出來,高興得直擺手:“我的好殿下啊,錯嘍錯嘍。”
滿腔自信的含征井很是不屑,做好了辯下去的準備:“有什麼不對的?願聞其詳。”
“當然是獅子啦,因為事實(獅屎)勝於雄辯(熊便)嘛!殿下呀,這可是思辨,壯某人咋會出那麼簡單的問題,麻煩您給答案之前動動腦子成不成?哈哈,哈哈哈哈……”壯子沒想到自己會旗開得勝,笑得鼻子眼睛都堆在了一起,心情大好。
站在中間的段飛得意地拱了拱壯子,二人擊掌相慶。
含征井的臉僵白如蠟,瞪着眼睛,彷彿自己被戲耍了一般,巨大的羞憤感油然而生,渾身連汗毛都在顫抖,恨不得徒手把眼前這團肥肉給撕碎。
不過讓他覺得難過的是,這胖子雖然是在偷言取巧,卻似乎讓人無法反駁,不管怎樣,他確實覺得是自己腦筋轉得慢了。這對於一路被捧着長大、高歌猛進的他來說,簡直是天打雷劈。
濩彩國國主當即大怒,高聲喝道:“簡直是胡鬧!這怎麼能算思辨呢?!”
然而氣得渾身抽搐的含征井卻抬起了修長皙白的手,從牙縫裏擠出:“無妨。偷言取巧也不失為一種智慧,不管卑鄙與否,本王都願賭服輸。”
含征井說得大度,其實是不想因為這種粗鄙且取巧的問題糾纏不休。他到底是親王,親王就得有親王的架子。而且這胖子看起來本就荒唐,剩下的那兩個,貌似沉穩一些,只要不是再出這種虛妄無意義的鬼問題,他含征井勢在必得。只是,很遺憾,沒辦法三道都答對了,對面那個胖子不可能向自己低頭道歉了。不過無妨,他堂堂中山的皇子親王,可不稀罕一個粗陋庖丁的道歉。
段飛見狀趕忙應下,為防止對方反悔,故意擊掌喝彩道:“好,麒王殿下,拿得起放得下,果然君子!那段飛可要出第二道題了,請聽題。”
“段公子請講。”含征井看似淡然,喉結卻冷不防地一緊,不知為何,前所未有的緊張感竟迅速爬滿全身。
“我們住的那家驛館,中午的時候,在外面支攤搭配售賣早餐沒消耗完的肉餅和芝麻餅。
小二用油布包了四種規格,這肉餅和芝麻餅只能打包,不能拆開賣。
規格一,三張肉餅四張芝麻餅,賣20個青貝;規格二,四張肉餅三張芝麻餅,賣22個青貝;規格三,五張肉餅六張芝麻餅,賣32個青貝;規格四,六張肉餅兩張芝麻餅,賣28個青貝。
壯子臨出門前買了十一張肉餅八張芝麻餅,請問,壯子花了多少個貝幣?
麒王殿下,請於二十個數內作答。一,二,三,四……”
段飛數得很緩慢,然而這氣定神閑的聲音卻如戰鼓一樣,一聲接一聲地敲在含征井緊繃的心弦上。他在腦海中飛速地計算着,甚至不自覺地開始點掐指頭,然而就在他努力釐清思路的時候,那緩慢卻好似驚雷的數字卻已然數到了二十。
段飛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含征井,又輸了。
此時的玉饌堂闐寂無聲,連濩彩國國主牙齒上下打顫的聲音都聽得到,沒人敢說話,甚至連呼吸都不敢,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着含征井那張冷汗涔涔的臉。
這個天之驕子,被從雲端拉下了泥潭。
快速地咽了一口吐沫,含征井微微張開有些發乾的嘴唇,聲音居然在發抖:“本王並未在規定時限內解答出來,段公子,還請釋惑。”
雖然贏了,但看到對面這張俊臉失魂落魄的樣子,段飛忽然心生不忍,不自然地笑了笑,解釋了起來:“其實啊,這就是個費用統籌問題。壯子買了十一張肉餅八張芝麻餅,說明壯子至少購買了兩包餅,而符合十一張肉餅和八張芝麻餅的組合,只有同時購買規格三和規格四兩種。所以啊,32加28,壯子一共花了60個青貝。”
含征井恍然,這麼簡單的問題,自己竟然想了那麼久,還……
盯着對面那高昂的頭顱緩緩垂下,段飛輕嘆一口氣,突然擠出一抹燦爛得有些假的笑容,故作輕鬆道:“不過也不怪殿下答不上來,殿下平日裏飲食起居都有專人負責,不需要深入市井做這些採買的勾當,自然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是段飛唐突了,望殿下莫怪。”
濩彩國國主見段飛肯給台階,忙把這台階搭成康庄大道:“是啊是啊,殿下是什麼身份,怎麼能摻和這種販夫走卒的破事?寡人剛才也沒算出來,在什麼位置就該謀什麼樣的事,將軍難替鐵匠做主,庖丁也莫望鐘鼎之食。”
“國主所言甚有道理。”姚依依也悠然起身,緩步走到含征井面前,寬言勸慰道:“井哥哥,卓公子他們三人雖聰慧,但所出之題卻非廟堂大雅,井哥哥你就莫要再跟他們執拗下去了。今天的思辨,就到此結束吧。”
雲嬰見狀也趕忙幫腔道:“沒錯,依依說的……”
“不行!”一聲厲喝,含征井像頭狂躁的獅子,怒目看向眾人,“本王身為親王,本應深入百姓,體察民生百態,卻連這種買賣中的小把戲都算不出來,當真是失責、失察、失態!段公子,今日,你算給本王敲響了一記警鐘,讓本王及時察覺到自己的短板。本王雖然輸了,卻輸的心悅誠服。所以,這場思辨還要繼續下去,卓公子,請。”
含征井抬袖輕輕拭了拭額上的細汗,神色凜然。
望着那堅毅挺秀的面孔,卓展突然間很後悔沒及時阻止這場純粹是為了鬥氣的爭辯。眼前這位眼睛長在額頭上的親王,只是長久以來被捧的太高了,沒嘗過摔下來的滋味,可當他真的摔下來了,又是這般的可憐。卓展能夠看得出,他是一位為好親王,德行出眾、勤勉愛民,以後是能挑大擔子的。他們幾個在這種時候給他這麼響亮的一記耳光,實在不合適。
但既然這位麒王殿下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再推辭下去就是打臉。於是卓展只得硬着頭皮上了,不過原來準備的那道邏輯題是不能出了,得換個簡單點兒的,小學生級別的,怎麼也得讓這位驕傲的殿下贏一次不是,雙方也免得傷了和氣。
心念及此,卓展信步上前,平和道:“那好,既然麒王殿下願意陪我們繼續胡鬧下去,那卓展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請。”
“殿下,試問,把一群雞和一群兔子關在一個籠子裏,從上面數,有35個頭,從下面數,有94隻腳。請問,籠中各有多少只雞和兔?”
“嚯,雞兔同籠啊,可以可以。”段飛會意,朝卓展擠咕擠咕眼睛,表示這題出的好,不會讓麒王難堪了。
這一次卓展並沒有規定答題時限,雖然這個世代只有簡單的加減運算,連模糊的數學雛形都沒有,就連這道大名鼎鼎的雞兔同籠,也是幾千年後一個叫孫子的孫子發明的了。不過,就算用不了方程法,用假設法、抬腿法,也依舊可以順利地算出,接下來,就是時間的問題了。
不過令卓展錯愕是,對面的含征井一邊掐着手指頭,一邊嘴唇顫抖地嘀咕着,整張臉慘白得要命,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感覺整個人都快站不穩了。
不會吧,這個也算不出來……他不是中山第一美男、智勇雙全的麒王殿下嗎?莫非……偏科嚴重……是個數學白痴……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慘了,雖然已經連輸兩次,再輸一次也無關緊要,但之前可是放過狠話的,若含征井三次都輸了,可是要給壯子賠禮道歉的。這可是要了命了!
不行,說什麼也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否則之後的事情便沒辦法繼續推進下去了。
心念如此,於是卓展只得尷尬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試圖引起正苦思冥想的含征井的注意:“殿下?”
“啊?”含征井一驚,怔愣抬頭。
“呃……這道題實在太難,即便在我們家鄉,也鮮有人能破解。這道題就算是咱們之間的君子題,殿下大可不必當下給出答案,等殿下什麼時候得空了,再細算也不遲。”
“是啊,井哥哥,既然卓公子都說這題十分難解了,那咱們也都不要再耽誤時間了。想來大家都已吃飽了,還是趕快放他們回去休息吧。一路上舟車勞頓,依依也是有些乏了。”姚依依輕撫額頭,做出一副弱柳扶風的楚楚模樣,實在惹人憐。
姚依依見含征井沒反對,便轉身對卓展說道:“卓哥哥,殿下今天也諸多疲累了,就讓依依送你們出宮門吧。”
卓哥哥……雪上加霜!
精光外溢的眸子瞬間射在卓展身上,含征井只感覺一股寒意自心底泛起,委實凄苦。直到剛剛,姚依依提起卓展的時候,都謹慎地稱呼“卓公子”,但無意間地一句“卓哥哥”,卻暴露了姚依依與這個男子之間的關係匪淺。
姚依依本是上將軍的女兒,已經是他含征井議嫁的未過門的妻子,竟然會叫其他男子這樣親昵的稱呼,簡直荒謬!聽說這個叫卓展的男子曾經隻身救下姚依依的性命,算是姚依依的救命恩人。可即便這樣,他含征井也是不能容忍的。不,就是這樣,他含征井才不能容忍!英雄救美,自古佳話,如若生情,就是對他這個麒王莫大的侮辱。
想到這裏,含征井眸光如火,果決上前,一把拉住正欲送卓展他們出門的姚依依的袖子,沉吟道:“哎,依依,急什麼,本王與他們很是投緣,還未熟識便送出宮,成何體統?幾位,今日你們就住在宮城。聽聞這位卓公子有萬夫不敵之勇,本王甚是好奇。明日,陪本王去演武場比試一番如何?”
卓展一愣,心中喊冤,表情已微微露出一絲苦澀。算了,還是先認慫吧:“麒王殿下,卓展不過有些自衛護體的雕蟲小技,難抵殿下神武之勇,只怕會讓殿下失望了。”
“無妨。既然已經思辨鬥智了,那斗勇鬥法必不可少。本王興緻使然,卓公子再莫推辭了。”含征井轉頭道:“國主,不知可否給幾位貴客安排住處?”
“這個自然,幾位就跟殿下一道,住在這東殿,交流起來也方便。麒王殿下,寡人這就去辦。”濩彩國國主倒是發揮穩定,依舊一副舔狗做派。
“可我們的行李還在……”卓展心有不甘,繼續爭取道。
“這個不必擔心,你們吃什麼、穿什麼、用什麼儘管開口,本王悉數滿足。”含征井正容說道,眸底卻現出一抹陰翳。
“那……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見濩彩國國主已經在安排了,卓展只得無奈拱手應下。看來,只能留下了,至於明天,自己留着點分寸,哄他開心點兒,應該能糊弄過去。
正思忖着,邊上卻傳來壯子的一聲哀嚎:“我去,打卓展吶?殿下你這回算是撞槍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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