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月飛雪（一）
紅牆碧瓦，飛檐最前端的仙人在陽光籠罩下，仿若將要騎鳳而去。騎鳳仙人身後，九獸威嚴，依次排列。高高翹起的飛檐之下，是厚重端方的大殿，是漢白玉堆砌而成的台階，是美人枯骨，霸業皇圖。
雪花紛紛揚揚，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已堆積了薄薄的一層。宮牆轉角處，兩三宮裝美人聚在一起，分明是二八年華天真爛漫，卻各自藏着不可言說的秘密。
明月暗自算了算時間，纖纖素手輕掃鬢邊散落的額發，見旁邊的舒美人將目光聚焦到自己手上，抿唇露出個清淺的笑來，旋即攏了攏耳旁披風的兜帽。兜帽邊緣的灰兔毛算不上質地柔軟，但用來遮風卻是極好的。
要說美人，明月這份姿容可算得上一等一了。無一處不美，無一處不艷，便是一雙素手，也如青蔥白玉嫩豆腐般，纖細白皙柔弱無骨，光是見着便想要把玩一番。別說是男人了，便是舒美人見了，也不由心生嫉妒。
美人、美人，她舒玉算個什麼美人？不愧是後宮佳麗三千，就這麼一個小小的選侍，容貌也能輕易地越過她去！
雪越發大了。舒美人的視線隨着明月的手轉移向下，待見到那雙手又被攏入袖中，她低垂的眸子微眯，旋即笑開來，抬頭，又是一副目光盈盈溫柔可親的模樣。
“妹妹這雙手，可真美。”
明月唇邊清淺的笑容便快速加深，轉瞬又像是想起什麼，嘴角弧度收斂起來，福了福身子，恭敬地行禮道：“當不得舒姐姐誇讚，姐姐才是天人之姿。”
看着明月似是害羞，卻又有幾分膽怯的表情，舒美人心頭暢快了。好話誰不會說呢？舒美人真正喜歡的，是旁人明明畏懼、羨慕、甚至嫉恨，卻依舊要向她小心翼翼行禮的模樣。
舒美人笑着將明月虛扶起來，拍了拍明月的手臂，以示親和：“也不是初一十五，這一大早的，妹妹怎麼來這兒呢？”
初一十五要給太后、皇后請安，除此之外，妃嬪們大多待在宮中，無事鮮少外出，更何況是如此接近前朝的地方。
明月心裏嗤笑，誰還不知道彼此的心思。但明月面上不顯，只是故作遲疑，“妾想着這地方離皇上近，能瞻仰皇上聖容。舒姐姐也知道，妾自入宮以來，從未被召……”
說到這裏，明夜咬唇，一雙明眸里儘是委屈和羞怯。頓了頓，明月不好意思地接著說道：“妾就想着，能遠遠地看上一眼也好啊。哪裏比得上舒姐姐，三不五時便得皇上召見。”
說到後頭，明月的語氣從害羞轉向羨慕，可以說是毫無違和感了。
舒美人聽了，自是挺直腰背，落落大方地將明月的手握住，“瞧妹妹說的，姐姐不過是有幸入了皇上的眼。不過這人啊，就得看運氣。有些人，註定是下三濫的泥胚子，怎麼捏都白搭。”
有幸？明月暗笑，確實有幸。如果不是投胎在那樣一個鐘鳴鼎食之家，就憑你舒玉的容貌，皇上何以多看你一眼？只可惜，有福卻不惜福，偏要做些喪天良折陽壽的事！
明月見舒美人洋洋自得還不忘提醒她身份差距，心下更是好笑。她面上漸漸露出着急的神色，想要往前走，卻又被舒美人抓着不放。
舒美人自然不會讓明月就這麼走了。皇上日理萬機，近日更是極少踏足後宮。雖說明月家世不好，皇上不會將這等低下之人放在心上，但單憑明月的容貌，萬一皇上臨時起意……後宮女人太多了，可皇上卻只有一個！
“舒姐姐？”
舒美人收起原本和顏悅色的笑容，眼一瞪，如沐春風的面容霎時凌厲起來。“姐姐突然想起來，前兒皇上來時，見我宮裏冷，特許人送了些上好的銀霜炭來。妹妹與我一向交好，姐姐得了好處自然忘不了妹妹。天冷，姐姐便學着皇上，賞些銀霜炭給妹妹吧。妹妹，去取吧？”
雪花飛落，一如美人心。
明月頓時露出錯愕的神情來，彷彿受了極大打擊。“可妾還要去……”
“怎麼？妹妹這是要不領情嗎？”
明月心中不忿，卻也只能故作惶恐：“妾……不敢。謝美人賞。”
但出人意料的，總不只這些。
明月身後當背景板的宮女突然一步跨出，扯開舒美人搭在明月手臂上的手，用自己單薄的身軀將明月完全擋在後頭，揚起臉憤憤道：“舒美人，我家主子先來的！你這是——”
“卡！”
畫外音驚醒戲中人，章瑤一愣，差點嚇到。入戲太深，尤其是演得極其順手的情況下，她會自然而然地忘掉自己在演戲。
賀順和是新銳導演，之前執導了兩部現代都市愛情劇，成績不錯，《明月》是他第一次嘗試古代宮斗題材的作品。賀順和在圈子裏是出了名的脾氣好，哪怕是在導戲，除非有大問題，否則都是溫言細語的。不過這一聲“卡”，顯然超出了賀導的正常分貝。
“你怎麼回事？之前一大幫子人陪着你練走位，我問你記好了沒有，你自己說肯定能行的！走個路都不會嗎？你自己看鏡頭，一個宮女，一步跨這麼大，地震了腳下有裂縫是嗎？生怕鏡頭拍不到你嗎？還有你的臉！你的臉是要有多大？鏡頭裏三分之二都是你的毛孔！”
賀順和鮮少罵人，但一旦罵起人來，絕對是不吐一個髒字就讓人哭的。有人問賀導怎麼能罵得這麼文雅，賀順和一副我也不想的樣子回答：我就是不會說髒話，我也很無奈啊……
此時，武書琪站在幾個機位對着的正中間的位置，章瑤和姚青都已經很有經驗地退出賀導文雅罵人的範圍了。眾人的目光集中在身穿宮女服飾的武書琪身上，一時間讓武書琪羞窘得不行。
賀導這般不留情面，也是被氣狠了。但到底是投資商塞進來的人，也不好得罪過頭。賀導揮揮手，“下去調整狀態，等會兒直接從這裏開始。休息十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