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無言

第二十九章 無言

外間肆意呼嘯的凜冽寒風,自西向東驟然於這棲梧宮中一路穿殿而過,吹動寢殿外間朱牆前,那一列覆雪卻依舊筆挺青翠的傲立蒼松,由此帶起的一陣陣細細碎碎、窸窸窣窣的松針紛繁摩挲之聲,就此遙遙傳入殿中。

靜然立於殿中的蕭祁,此時此刻,不禁有些不由自主地稍稍緊了緊身上那甚為厚實的玄色墨狐披風,隨即,又微微地蹙起了眉心……

明明這殿中四處雕窗緊閉,寒風絲毫未進,而除此之外,又許是那挽月唯恐其主子畏寒,更是於這寢殿四周,都各生了好幾個鏤空銀盆火爐,謹慎擺放在側,因而,事實上,這殿中,此時實則可謂溫暖的很。

然而……

思及至此,那蕭祁此時卻不由得更加蹙緊了眉心——既然這般,那為何自己又怎會於那蘇慕驀地沉下眼眸,斂了笑意的一瞬間,便驟然覺着,這整座殿中都似是彷彿於剎那間,驟然跌進了冰窟,身周四側,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冷得滲人,冷的徹骨……

距離成婚,整整三年以來,直至此時此刻,蕭祁方才是不由得第一次認真地凝神望向了那蘇慕,

映入眼前的,明明依舊是那一張與年少初見時差不離的,柔弱堪憐、盈盈若水,恍若不過巴掌大的小臉,明明彷彿依舊是當年那個無論自己走到哪裏,都能望見其紅着臉偷偷抬眼望自己的豆蔻懵懂少女……

雖說直至今日,數年時光,轉瞬間,都彈指即逝,當年舊事,於自己而言,彷彿都依舊不過昨日而已。

然而,卻不曾想,當年那個懵懂單純,柔弱羞赧,彷彿永遠都會亦步亦趨地偷偷於自己身後追隨的豆蔻少女,卻已然不知於何時起,悄然變了模樣……

彷彿全然換了一個人,彷彿全然換了一個魂魄,再不復當年的柔弱堪憐,再不復當年的懵懂無知,再不復當年的溫暖單純,

此時此刻,她就猶如一把鋒銳利刃般,靜然端坐於那兒,帶着滲人徹骨的寒冷,帶着遠拒世間萬物的冷漠,只靜然地,眼帶嘲諷地,冰冷漠然地,端坐於那兒,無需言語,亦無需動作,便已然是,鋒芒畢露,銳利逼人!抬眼間,寒涼鋒芒一路呼嘯而過,轉瞬間,便剖心挫骨,寒徹心扉……

原本,聽聞其驟然說出的“心慈手軟”之言,蕭祁本是下意識地便想對其嘲諷冷笑——如此虛妄不慚之言,不得不說,着實是可笑至極。然而,待到抬眼望向那人的一剎那,自己卻不知為何,竟驟然間,有些語滯……

先前於那御花園之中,本以為實則不過是自己錯覺罷了,然而,卻不曾想,直至如今,再次望見其的一瞬間,方才恍然驚覺,原來事實上,並非如此……

記憶中,那個柔弱堪憐,懵懂單純,乾淨美好的一如晨曦初露般的豆蔻少女,竟已然當真是,在那恍若流水般悄然逝去的歲月時光中,全然地,消失不見了……

而取而代之,現如今的蘇慕,竟可謂是寒冷的徹骨,鋒銳的駭人,

讓人不得不去想,數年以來,究竟是怎樣的歲月,又究竟是怎樣的經歷,竟能這般,全然地,徹頭徹尾地改變了一個人……

……

望着眼前不知為何,竟有些晃神的蕭祁,我不由得微微挑起了眉——還真是百年難得一遇,這一向果決幹練,雷厲風行,行事從不見絲毫鬆懈紕漏的蕭祁,此番,竟會說著說著話,便發起了呆,走起了神。

不過,此情此景,雖說是百年難得一遇,然而我卻是不想再與其多費口舌了……

於是,見其許久都不曾回應,我便不由得稍稍抬眼,望向那蕭祁,又寒聲接着道:“既然陛下也說,這幾條罪,都是罪不容恕、株連九族的大罪!那麼,此番我便來仔細與你言說一番——”

“那秋水掌摑挽月,帶人強行闖宮,可是不分尊卑?明見我出現而不行禮,張口便高聲喝責,可是侮辱皇權?一言不合,便抬手直戳我眉心,聲色俱厲喝問我何來的膽子,可是以下犯上?於眾人前,更是肆意言我當朝皇后,實則卻還根本不如一條狗!可是蔑視天威?!這一樁樁,一件件,可夠她秋水死上千百次,株連多少個九族?”

“陛下,你既然言我蛇蠍心腸,手段歹毒,那我蘇慕今日便來仔細問問,我究竟是何處蛇蠍心腸,手段歹毒了?不知陛下您,可否明示?”

這一番言語下來,那蕭祁雖說是已然回過了神,然而卻不知為何,此時竟依舊有些稍顯怔愣,隨即,待到良久后,方才見其終是墨眸微沉,緩緩開口道:“你此番所說,可是當真?”

“陛下,這青天白日,眾目睽睽的,想來你若是不信,自是可以去好生查探一番,相信陛下你作為當朝天子,諸如此等之事還是並不為難吧?不過當然,你若是不願,覺着我便是這般蛇蠍心腸,心思歹毒,那在下我,那便也自是無法左右……”

“好了,陛下,此番該說的我都說了,想來我這兒廟小,也容不下您這尊大佛,就此慢走,不送……”

而話音剛落,眼見着那蕭祁似是還想說些什麼,然而卻見我一番不容置疑的分明攆客姿態,便也不由得默然良久后,垂眸輕嘆一聲,隨即,轉身離開……

……

眼見着那蕭祁一行人已然漸漸走出了這棲梧宮,那原本靜立一旁恭謹侍候的挽月,此時便也不由得稍稍走上前來,微抿唇,微帶猶豫着道:“小姐,您這般徑直攆走陛下,對陛下下逐客令,是不是,有些不太妥當?”

然而聽聞此言,我卻只是稍稍挑了挑眉,淡然開口道:“有何不妥當的?他蕭祁既然能大動干戈地來我棲梧宮興師問罪,那我怎就不能嫌其礙眼,攆他走了?反正本就相看兩生厭,倒不如趕緊來個眼不見為凈,還反倒落個清靜自在,想來日後倒是盡量都別出現在對方眼前,那方才為好……”

“小姐……”

“好了,好了,我這不過是說笑呢,想來這事情還未完全解決之前,這交道啊,該打的還是得打……”

“事情解決?”

“對,待到於此查明真相,報了這血仇后……”正說著,我卻驟然正色,抬眼望向那挽月,忽地開口認真道,“挽月,待到那時塵埃落定,我便帶你出宮可好?”

“出宮?!”聞我此言,那挽月不由得有些被我驟然駭住,似是不敢相信我何時竟然生出了這般匪夷所思的想法,良久后,方才見其略顯怔愣着道,“小姐,這般之事,您可別同奴婢說笑……”

“我並未在同你說笑,此番,我所言,一字一句,皆是當真,挽月,你便只需回答我,可願否?”

隨即,見其怔愣良久,沉默良久后,在我以為那挽月幾乎是已然不會再回應之際,

那挽月方才緩緩偏過首,抬眼望向窗外那飛檐斗拱,猶顯恢宏巍峨的硃紅色巍巍高大宮牆,而後,忽地,落下淚來……

“入宮這些年來,無論何時抬頭望去,奴婢都只能望見這四四方方,高大巍峨的朱紅宮牆,在這宮中,時時刻刻無不膽戰心驚,如履薄冰,從不敢高聲言,從不敢肆意笑,說實話,小姐,現如今奴婢都已然快記不清楚外間的天空究竟是何般模樣了?”

“以前總聽驚雲言,塞外落日,沙場狼煙,將軍、少將軍他們與我朝將士們,每戰捷歸來,便會於那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高聲歡笑,縱馬馳騁,瀟洒肆意,縱然那邊疆艱苦,連年征戰,更是不知何時便會馬革裹屍,可驚雲說起這些時,卻總是眉眼飛揚,心馳嚮往,當時奴婢每每聞此,也不由得心下羨慕,神往萬般……”

“小姐,”那挽月說著,忽地卻轉過首來,眼角間可謂猶帶着淚痕,然而此時此刻,其面上卻竟已然帶上了一抹溫雅笑意,隻眼神清亮,直直地望着我道:“小姐,日後如若出宮,可否帶挽月去往將軍、驚雲他們戍守的邊疆處,望上一眼,以了心愿?”

“嗯,”我微勾唇,淺笑,輕聲道:“自然可以,即便你不說,待到出宮后,我也打算去往那邊疆處,看一看父將、兄長他們以命相護的地方……”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荏苒浮生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荏苒浮生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九章 無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