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七夜不休(1)
第205章七夜不休(1)
“龍陽君說，我什麼都有，姣好的容貌，過人的智慧，海一般的堅強，以及，驍勇的功力，只是，上天很公平，讓我在什麼都有的時候，又什麼都沒有。因為，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拼死拼活奪來的，與上天，從來都不曾有半分干係。”
黑暗中沉溺的楚澈，急欲想要開口說話的楚澈，無能為力的楚澈，清醒疼痛的楚澈，俊逸的眼角，無奈的滑落了一顆比流星還閃耀的淚星。
“如果可以，我也好想一切重新來過，像個普通人一樣活着，芸芸的生活，雖然平凡，但平凡，何嘗不是一種極致的幸福？”軒兒的唇角，滑落一顆顆剔透珍珠的同時，綻出絕美溫柔的笑，彼時，她才發現，她真的很少，很少在他眼前笑過。
一直都是沒有表情，不帶半分情緒的，縱使笑了，亦只是張完美的面具，讓她於人群之中，游弋從容。
“曾經，有這麼一句話，叫做有些人註定相遇，同時，也註定無法在一起……這句話很美，可是，向我說這句話的人被我一槍擊斃。因為，說這句話的人，是我那玩弄母親后又向垃圾般扔掉的父親。”
“我不哭，不流淚，是害怕真如命定的那般，淚流無止，孤苦一生……”說到這，又一顆淚珠打在他的手背上，楚澈冰封的意識仿若囚禁的幼獸般狂躁。
這個世間，有什麼比看着心愛的人難過，而自己像具死屍般躺着，什麼也做不了，還要來的叫人難受？
他多麼想開口，告訴他，有他在，永遠都不會，讓她淚流無止，孤苦一生……
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軒兒，老天爺給我的時間，快要不夠用了。
如果我走了，到時，你該怎麼辦？
“楚澈，但是現在，我卻信，我們是命中注定要相遇的，說實在的，真的，很謝謝你……謝謝你，一直在身邊，從來，都不曾遠離過，謝謝你，教會我怎麼愛人和付出，謝謝你，讓我學會了掉眼淚，謝謝你，讓我覺得，我不再……只是一個人……”聲音低到比遊絲還飄渺的地步，軒兒唇角的笑容愈發的璀璨，淚水，亦隨着淌涌的更凶。
“父親拋棄母親，然後，母親再拋棄我，你說，這個世間，是不是要一直存在這樣的輪迴，而現在，連你也要…拋棄我了。”肝膽俱裂，心肺俱焚的感覺，竟是這般，疼痛到無以復加，如同將一片片的肌膚割裂，再一遍遍的澆上滾燙的辣油。
又是一滴晶瑩的淚星，從楚澈的眼角滑落，她的話，聲音很輕，平靜的如一潭泓泉，卻讓他，心疼到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這困阻的重重黑暗是什麼？為何，拚命的想要張口，卻吐不出一個字符？
“擔心我會難受嗎？不，不會，韓軒兒，是要比男子都要堅韌十分的女子，她最怕的，就是死亡。可是現在她怕的，又多了一項，就是……就是……”
醒不來嗎？真的，就這樣沉睡至永遠，再也醒不來了嗎？
沒有了，所有的期待與幻想，瞬間擊潰成粉碎，碎的狼籍不堪，碎的全然，不成樣子。
“不要睡，不要死，我不管誰將我丟棄了，可是楚澈，你不可以！你不可以拋棄我！你不能拋棄我！嗚——不要，不要這個世間唯一關心我的人，也被老天殘忍的帶走！我不要，不要——！”軒兒忽然像瘋了般，狠狠撲倒在楚澈的胸膛上，狠狠的嚎哭起來，彷如雪夜中被獸夾夾斷了腿的幼獸，發出聲聲凄厲的嗚咽。
“你恨，難道我就不恨嗎？但這個世間，我最恨的人，是我自己！我也知道母親不是故意要將我拋棄的，我也知道嬴政那麼多姬妾是為了霸業與子嗣着想，我更知道不帶任何私心一直守在身邊的人，是你！楚澈，你要我如何？你說我該如何？”
“明知道仇恨會增生痛苦，可是，是仇恨支持我努力活到現在，活到今天的！誰對我殘忍，我要百倍千倍萬倍的還給他！快樂與幸福那種東西，只是無聊人的無聊說法罷了，看，我就是這樣自欺欺人，你不是說要帶我走嗎？不是說要讓我放任的大哭嗎？那麼，撐過這一次，撐過這一次啊——！！”
哭久了，眼淚就會沒有嗎？
軒兒愈發的握緊他的手，彷彿楚澈真的會如氣泡般破碎，忽的，咚咚的腳步聲令她神經瞬間繃緊，直覺告訴她，出事了！
“何事如此慌張？”冷漠的低喝令報喜的荊軻渾身打了個寒顫，下一秒，卻又被那雙比兔子還紅，比核桃還腫的眼睛，給當場震住了。
“秦王率兵攻打魏國都城大梁，迫使其後防混亂，再加之，昨夜楚將軍燒掉趙巍糧草，趙巍大軍，馬上就要不攻自破了！”狂喜的語調好似要將整片低沉的空氣隨之帶動起來。
但軒兒臉上，卻沒有出現他意料與期待之中的絢爛笑容。
“換言之，明日一戰，會比今日，要慘烈百倍！”
“慘烈百倍？”荊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軍大舉率兵攻進趙巍國內，截斷趙巍大軍的後路，且昨夜，楚澈將趙巍軍營里的糧草燒了個一乾二淨。
和這樣的軍隊打，難道還沒有必勝的希望？今日初戰，不是勝利了嗎？
“假使，身處絕境之時，如果有一條生路擺在眼前，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你會不會拚死去試呢？”軒兒平靜的望着荊軻，反問着引導道。
如今嬴政趁趙巍國內空虛之際進犯，聲東擊西的戰術，從軍事理論上而言，是非常正確的。只是，他就這麼相信她可以憑靠區區幾萬軍隊對抗趙巍幾十萬大軍嗎？
怪不得一連數月，都不曾有援兵到達，如果計算的沒錯，嬴政只怕是將七成的兵力調往攻打趙巍兩國，三成的兵力留在國內維持必要的關口。
因而，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兵力可供援救這搖搖欲墜的致命要塞——殘月城。
這番布兵籌劃，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雷厲風行，趁機打趙巍一個措手不及。同時，這也說明，她的死活，已經於他而言，根本無所謂了。
至少，天下霸業與她之間，他選擇的，是前者。
心底悄然發出一聲肝膽欲裂的嘆息，痛的她全身每一寸骨骼，每一寸經絡，都鮮血淋漓，狼籍不堪。她怎麼忘了？女人與男人之間的不同，就在於女人如果愛上男人，哪怕他是無惡不作的老虎，她也願做他的倀，不離不棄，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然而，男人則不同，為了天下，為了霸業，為了野心，哪怕再愛，他依然可以親手將女人送上斷頭台！若說愧疚，亦只是若干年後的一聲淺淺嘆息，一下淺淺的蹙眉。
嬴政，如果我拚死為你守住這支離破碎，風雨飄搖的殘月城，待你兩鬢蒼白時，會否記得一個看似比石頭還堅韌萬分的女子，用她纖弱的雙手，削弱的雙肩，千瘡百孔的身體，為你擋住幾十萬趙巍大軍的西進……
想到這，軒兒嬌軀微抖，極不安的打了個冷顫，凍得連指髓，都是生疼鑽心的。眸光忽轉，落到床榻上楚澈蒼白如雪的臉上，耳邊，彷彿再度迴響起他那句憤怒的長嘶。
“你將那麼大的壓力攬在身上，那麼多人的性命攬在身上，那一刻，我真的好恨嬴政，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我恨他口口聲聲說愛你，卻一次次將你推進深淵，讓你拼殺前線，讓你一次次的違心設局，卷進那些本與你無關的紛爭！可是，我不能殺他，我不能殺他！我怕你心痛，我怕你難受，所以，我殺不了他，我滅不了秦國，這一生，我都註定殺不了他！”
顫抖的五指，輕撫上他俊逸的臉頰，她是那麼小心翼翼，生怕驚醒了他。唇角好看的揚起，美麗的彷如神話，喉間發出微微的嘆息，喃喃道。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緊接着，軒兒深吸一口氣，眉心緊蹙，唰的拔下綰住青絲的發簪，朝手腕處狠狠的刺進，嫣紅的血，瞬間噴濺而出，荊軻驚駭的還來不及叫出聲，就見她手腕上的鮮血彷彿有靈性般，一滴不漏的湧進楚澈唇間。
“這是你的血，現在，全部還給你，詛咒，已經不存在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水色的眸子明亮的仿若落進了一屋子的星辰，一顆又一顆比藍鑽還要清澈透亮的珠淚滑落，她靜靜的凝望着他，將他飛逸且柔和的眉，湛藍緊閉的眼，直挺的鼻，銳利漂亮的唇，柔軟纖長的發，所有能夠狠狠記住的東西，全部，狠狠的印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