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2章
慕平許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緩了緩語氣,臉色很不好受,“從前她不是這個樣子的,如今怎麼會成了這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就像個...”慕平沒能把他想說的話說出口。
“就像個什麼?”元容開口問道。
“就像個...”慕平一直沒有說話。
元容看着慕平這般支支吾吾的樣子,像極了他的人為,膽小懦弱,不堪一擊,“小王爺是想說,公主如今就像個將死之人,對嗎?”元容說完,突然笑出了聲,嘴角滿是極大的嘲諷,繼續說道,“那小王爺覺着,公主又當如何?”
“姐姐她,我以為...”慕平的樣子十分的心虛,聲音也不自覺的弱了幾分。
“小王爺以為什麼?”元容卻始終不肯罷休,聲聲質問起眼前的這個已經是一府的主子的王爺來。
“我以為這麼些年過去了,姐姐應當是放下了,也該放下了,不是嗎?”慕平閃躲着眼神,飄忽不定,他還沒有做好準備,準備接受元容的這番質問,或者說,他壓根就不打算承認並承受這一切。
本來也就是與他無關的,不是嗎?說到底還是我們牽連了他。
可真的是無關的嗎?
元容從來都不贊同長寧的這番說法。
“這麼些年過去了?放下?呵!”元容對着慕平冷哼了一聲,繼續說道,“小王爺覺着這麼些年是指太子被問罪的那些年,還是指凌府抄家的那些年?!亦或是皇後娘娘自盡於上陽宮!”元容一步一步的走向慕平,臉色生冷,眼睛裏透出了血,“該放下的又是些什麼!”
“元容?”慕平見到元容這個樣子,害怕的往後退了幾步,汀蘭亦是害怕元容會做出什麼來。
畢竟元容確實不比常人。
哪知,元容站在最低處的台階前,透過慕平,她看的是慕平身後擋着的寢殿大門,想起的是裏面躺着的那個人,和已經死去的那些人。
她最後還是沒有抬腳往上跨去,應聲跪了下來,說道,“小王爺恕罪,是元容冒犯了,”
慕平以為就這樣結束了,伸出手打算去扶元容,剛剛彎下身子,元容卻猛地抬起了頭,字字句句的對着眼前近在咫尺,居高臨下的慕平說道,“太子被構陷,遭到陛下問罪,太子府上下百餘口人,全數問斬,牽連甚廣,多少冤魂,至今流離失所,不得瞑目,當時小王爺還小,不知事,”
太子出事的那一年,慕平不過五歲,是個幼童,養在宮裏,皇后的身邊。
“凌氏一族,滿門忠烈,陛下下旨,抄家滅族,數十萬將士,血灑漠北,凌將軍同少將軍屍骨無存,小王爺亦是旁觀者,不知苦,”凌家出事的時候,太子已被囚禁整整五年,凌家滅族,太子被殺,太子府被抄,皇后亦是沒過多久選擇了自盡,那個時候,慕平十歲,是個孩童,依然養在宮裏,住在他的寢宮裏,身邊照顧他的是皇後宮中多年的老嬤嬤。
這些事,其實說來,真的如長寧所說的那般,同慕平本就無瓜葛,怪不得他,他亦是被牽連受苦的人。
可元容如何甘心!這如何能是毫無瓜葛!若非為了保全他,又何須如此!若非因為他,很多事情本不會發生,也不該發生!如今他以成年,卻還是如此的不知事!不敢面對!
“這些苦這些痛,都是公主實實在在承受着的,是公主母親,是公主兄長,是公主所愛之人,可他們亦是小王爺的母親,是你的兄長,是照拂過你的人!”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挖在胸口的刀,滴在心底的血。
印在每個人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日日夢魘,久久難忘。
元容含恨的落下了滾燙的淚水,清款了語氣,開口說道,“元容不求小王爺能明白,只盼着小王爺他日能少說些無關痛癢的話,惹人傷心,揭人傷疤,”
到底他是她的胞弟,到底他也是他的胞弟,到底他是他們心心念念着的一母同胞的弟弟。
“我,本王沒有這個意思,”慕平的臉上是愧疚,是隱忍,是難堪,還是膽怯。
元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落在元容的眼底,這番姿態,卻是令人滿心的失望。
“小王爺!”元容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哪裏有個男人該有的樣子,說他謙卑,不如說是他膽小,說他謹慎,不如說是他怯懦,說他無知,不如說是他愚蠢。
他一點也沒有他的兄長,長姐的模樣,一點也比不上死去的太子從陽。
那是一個多麼美好的人啊,若他還活着,渝都定然不會是這個樣子,公主也定然不會落得這般田地,那些人都比不得他,也比不上他。
他那樣的好,即便是凌少將軍不在了,定也能讓公主開心振作起來,定也能護的公主的周全,定也能讓公主真的和從前一樣。
可惜,他不在了。
元容拂開了慕平想要去扶着她的手,顧自起身,許是元容情緒太不穩定,沒有控制好力道,慕平有些要跌倒,汀蘭趕緊扶住了他,好讓他能夠站穩。
元容看着他們兩個的這般模樣,臉上帶着笑,行了個禮,“若是無事,小王爺還是早些回自己府中吧,”並後退了幾步,繼續說道,“奴婢還要吩咐膳房做些吃食給公主送來,就先不奉陪了,”然後轉身離開了,轉身的同時,抹了抹臉上滑落的淚水。
“元容姐姐,”汀蘭在後頭喊了一聲,卻只見元容離開的背影,落寞決然。
這些年,她倒是跟在公主的身邊,越來越像了,不知道是看的太開,還是太看不開。
慕平一個人楞在原地,看着元容離去的背影,怔怔的說道,“汀蘭,是我做錯了嗎?”
此時汀蘭的手還扶着慕平的胳膊,慕平整個人都像是被抽幹了力氣一般,靠在汀蘭的身子上,“汀蘭知道,王爺也是為了公主好,”汀蘭於心不忍,安慰着說道,“元容姐姐並沒有責怪王爺的意思,只是近日照顧公主,有些累了,”
慕平輕輕的笑了一聲,很嘲諷,是在嘲笑自己,亦是在嘲笑汀蘭說的話。
慕平掙開了汀蘭的攙扶,站在原地,許久才開口說道,“我雖同姐姐一母同胞,卻也比不得姐姐同兄長,龍鳳雙胎,是一起從母后肚子裏來到這人世間的,有着一起長大的情意,到底姐姐還是同兄長更親厚些,還有凌少將軍,他亦是同姐姐和兄長一起玩鬧相伴,是姐姐的心上人,是兄長的知己好友,”
當年程皇后懷孕,是第一胎,所以格外的小心些,那個時候,陛下剛剛登基,對程皇后亦是恩寵有加,處處無微不至,就直到現在,大家都說,咱們當今的陛下,一生也只愛了一個女人,那便是程家小女,可惜最後她還是自盡在了恩寵最甚的上陽宮,並把這份恩寵連續到了他們的女兒長寧身上,因為長寧長得同程皇后十分的相似,越長大越相似,特別是眉眼。
程皇后的第一胎,便產下了一兒一女,是龍鳳雙胎,大家都說,這是極大的祥瑞之兆,陛下也很歡心,一出生便賜予了公主封號為長寧,以求她事事長寧,也求渝都世世長寧,將皇子賜名從陽,當著文武百官,後宮眾人的面,親口許諾下他的太子之位,是未來的天子。
從陽和長寧出生的時候,一切都是好好的,陛下很寵愛程皇后,也很疼愛兩個兒女,他們是嫡是長,一時間風頭無兩,身邊還有凌氏家族的扶持相擁,樣樣都是好的,什麼委屈都受不得去了的。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慕平為之羨慕不已的。
然後汀蘭看着慕平走下台階,一階有一階,明明是很短的距離,汀蘭卻覺得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在走,
“那些回憶,我自然不知曉,”
他又何嘗不知道,那些人對他的不滿,就連姐姐對他亦是如此,他何嘗不知道姐姐也在怨他,何嘗不知道,比起兄長來,他在姐姐心中根本算不得什麼。
他雖不知曉,不曾了解過兄長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但聽了太多兄長的故事,只是知曉,許多人提起他的時候,是驚羨的,是讚歎的,也是遺憾的,直到後來,再也沒有人提起過他。
在慕平年幼時的記憶里,長寧一直很愛鬧,也很愛笑,喜歡黏着從陽,跟在他的身邊,吵吵嚷嚷的,雖然是同時出生的,但從陽一直很寵着長寧,那時母親就抱着他就在一旁看着,靜靜的看着他們笑,靜靜看着他們鬧,歲月安好。
大多數時間都是長寧一個人在那裏鬧,而從陽便看着他鬧,後來多了一個小哥哥,慕平後來才知曉,他便是長寧中意的男子,叫凌雲,是凌家的少公子,亦是渝都最年輕有為的少將軍,同從陽是至交兄弟。
“王爺...”汀蘭從來不知道他的心裏竟也裝着這樣多的心思,她也之位,慕平只是有些不懂事,如今看來,生在皇室,生在這樣的環境下,如何會有不知事的人呢。
“可汀蘭,如今活着的,是我同姐姐,如今陪在姐姐身邊的人,是我,不是他們,”慕平轉過頭看着汀蘭,眼睛裏快要流出淚水,最後還是長嘆了一聲,扭過頭繼續說道,“我不知道兄長和凌少將軍對姐姐究竟意味着什麼,或許他們在姐姐心中才是最重要的,可在我的記憶里,只有姐姐,我只想讓姐姐開心,”
是的,他只想要姐姐開心。
他不認識什麼廢太子從陽,亦不認識什麼凌雲,他只知道這些年,護着他的是姐姐,不是旁人,他想要姐姐開心,如果過去的記憶真的讓人那麼難受,他但願姐姐能夠全部忘了,畢竟誰也回不去了,那些人也再也回不來了。
他知道自己替代不了兄長甚至凌雲在長寧心中的地位,但他也只是想讓姐姐開心,至少像從前那般能夠開心起來,笑容甜甜的,愛哭又愛鬧。
“我只是想姐姐開心,”慕平頹喪的坐在地上,手支撐着膝蓋,頹廢極了,這副樣子看在汀蘭的眼底,於心不忍。
他就是那般的沒用,那般的無能。如果是從陽在,他一定會做的更好,至少不會讓姐姐那麼傷心,那麼無一無助。如果是凌雲在,亦是如此,可惜他們都不在了,剩下的只有慕平一個人陪在長寧的身邊。
慕平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麼,突然大笑了起來,對着汀蘭說道,“元容說的,那時候我還太小,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父皇為何要殺了兄長,也不知道凌家為何要謀反,那些的那些我都不知道,所以不怪我,對嗎?”他看着汀蘭,一聲聲的重複着,“汀蘭,不怪我,對嗎?”似是想要得到汀蘭的諒解與肯定的回答,汀蘭已不知曉自己該如何面對此時的小王爺。
汀蘭雖跟着小王爺入了他的王府,可到底是公主府的人,是公主的人,她不想去追究什麼,孰是孰非,她不想讓公主傷心,可她確實也見不得慕平傷心。
其實仔細想想,慕平又有什麼錯,事情發生的時候,他確實不過是個孩童,沒有一絲的自保能力,所以,如何能去怪他?只是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心裏堵得很,誰也勸不了,那一座座的牢籠,快把人也壓得踹不過去氣來了。
這到底是誰能放過誰?
慕平見汀蘭久久的不回答,又低下了頭,聲音極輕極輕,“我知道自己不如他們,能讓姐姐更加開心,可再如何,”最後就連自己都快要聽不到了,“他們都回不來了,不是嗎?”
大家都說,長寧是最幸運的那一個人,慕平亦是如此,經了如此的大難,都能活得像現今這般同尋常王爺公主,並無二般,甚至更甚,如此一生,便能相安無事。
如何,才能夠相安無事?
汀蘭不忍心的走上前去,蹲了下來,輕撫着慕平的肩膀,小聲安慰着他,“我知道,汀蘭都明白的。”此刻的汀蘭,眼裏心裏,只有眼前這一個人的悲傷,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