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兩個魂魄
他這話音還未落,霍醫仙便蹙起眉,嗤了一聲:“鬼神之說,不足為信。”
離他最近的陸不離卻聽出些許苗頭,黑亮的瞳仁一瞬瞪得頗大。
若是細想,她從混沌洞回來這世,進到那具棺槨中之時,布格是死了的。
就連胖子,也是魂穿到當時已被活活打死的安欽身上,佔了他的屍身。
而白子燁……
白子燁從現代的那個白麒,回歸他自己的軀體之時,還實實在的活着。
雖說沒了之前的記憶,卻是活人!
所以才會說,兩個魂魄。
江老此話細究,確是有據可依。
白子燁自然也是聽到了的。
心思縝密如他,經這一提點,不出片刻,也就將其中的深意想了個通透。
兩個靈魂……
現下明擺着,自己是從混沌洞中回歸到這裏的。即是說,現今深陷而被困住的黑暗,便是他的軀體。
難怪有些記憶尚不明朗。
那麼另一個呢?
莫不是……
他望向黑暗中的那一簇光亮。這莫非就是自己的另一個魂魄?
這抹光自他恢復意識之後,就一直存在着了。極為可能,就是之前自己軀體中本有的那個魂魄。
在昏睡着的這些時日之中,這光團對於自己耳聽所及的、小鹿他們的一言一行,俱是作出過忽明忽暗的反應,分明也是有意識的,卻不完整。
可想而知的是,因着之前身中劇毒,這身體的三魂七魄已是被打散了去,所留下的,也只剩一縷殘魂罷了。當真慘烈。
心緒翻江倒海之時,他又聽到床前的江老沉沉開口了。
話明擺着就是對自己說的。
“白公子,置之死地,方能後生啊。”
白子燁苦笑不已。
此般道理,他何嘗不明白?
既然這身體承受不起兩個魂魄的重量,那麼取其一,便是了。
小鹿唯唯諾諾的聲音響起:“置之死地……您老人家不要亂講話,我不要他死。”
“您可別再刺激她了。”是胖子的聲音,“這些日子,小鹿沒日沒夜地上山去找藥材,已是累得半條命都沒了。我看床上的那個還沒救過來,她就要先倒下了。”
白子燁怔一怔,又嘆口氣。
原來是這樣。
原來她不是像所說的那樣,閑來無事,便上天山去玩樂了。
原來她沒有去看花看樹看小鳥,而是為了他去找葯。
這可怎麼是好?
心中這麼問,他心中卻明鏡一般。要讓自己恢復神智,也只有江老所說的唯一的辦法了。
白子燁站的筆直,清朗的雙目凝視着漆黑中那片灼熱的紅光,神情漠然。
自從吃下數粒霍老煉製的解毒丹丸,被小九誤傷所中的劇毒,便被這紅光所抑制住,漸漸消失了。
而那些丹丸,那些每次灼得他生不如死,卻解了毒的丹丸,是她千辛萬苦拿命去換的。
這片紅光一直留在這裏,也是天意罷。
微微靠近,便是攝人心魄的灼熱,如一團燃燒的烈焰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置之死地,方能後生啊……”
白子燁的心中默念着這句話,抬起腳,一步一步邁向那片紅光。
撲面的熱量襲來,焦金流石一般,似是火焰張開血盆大口要將他吞噬。雖說這蝕骨的灼熱已是歷經過數次,仍是難以消受的緊。
然他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床側眾人的隻言片語仍縈在耳際,卻已是再分辨不清。邁着虛浮的腳步,他被紅光吞沒,意識中一片漆黑。
朦朦朧朧間,心中思緒紛亂又繁雜,前世今生的瑣碎片段,一幕一幕在眼前重現。記憶中熟悉的一張張面容,都輕柔浮上腦海,又漸漸消失不見。
骨髓中如千萬螞蟻在啃咬,四肢百骸中的痛苦如萬箭穿心一般,烈焰灼浪漸漸席捲,意識徹底破碎,他的臉上卻浮起一絲釋然的笑容。
“終於啊。”
若是有人於旁觀看,便可見在那片令人畏怖的紅光之中,一簇亮的駭人的光團緩緩脫出,在黑暗中漂浮遊移,最終與之前那一抹殘光漸漸合為了一體。
床榻邊,江老還在娓娓解釋。
“若是白公子能聽見,就應當明白,此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自己的魂魄打散,再與此前軀體中的殘魂合二為一。”
“打散魂魄……”聽着着駭人的言語,陸不離臉色更加蒼白,瞪得圓圓的眼眸漸漸濕潤。
眾人俱是啞口無言。
霍老改了此前的不屑,換上凝重的表情,緩緩平聲道:“魂魄受傷,再想要修補,可難如登天了啊……”
江老仍記得兩人之前的過節,揚起眉梢,咂着舌道:“那可不是老夫分內之事,你這老頭自詡醫者,還沒個滋魂養魄的法子?”
霍醫仙當即橫眉豎眼,正欲發作,卻忽而兩眼直直盯着床榻,噤聲不言。
醫者敏銳,他發覺白子燁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見霍醫仙的怔然,陸不離猛然撲上前,早先氤在眸中的淚珠子撲簌撲簌地往下掉,口中念着:“白子燁,你醒了對不對,你醒了!”
狹小的客房內裡外擠滿了人,此一刻卻靜的落針可聞,就連呼吸聲都快聽不到,只有少女如泣如訴的細語,回蕩在每一顆焦灼的心間。
過半晌,床榻上的人微微睜開眼帘,定睛在少女掛着水珠的睫毛上,唇角微微揚起一絲弧度,像極了映着朝霞的晨光。
如釋重負的舒氣聲疊疊響起,無聲的欣喜漫延。小九、十二、小葯童都紅了眼眶,就連一向穩重的李雲武都能感受到自己喉頭的顫動。
胖子倏一下跳起來,用大嗓門抑住自己聲調中的哽咽:“哎喲我的祖宗,您可終於是醒了。”
江老見狀,露出一個不出所料的微笑,卻又搖搖頭,道:“恢復意識只是開始。這一劫,可沒那麼容易渡過去。”
老人抖抖袖口,再沉沉嘆氣。“他現在啊,和老夫穿的這身滿是補丁的破布片子可沒甚麼差別,輕輕碰一下,可就得碎了。”
這句話落,喜悅在空氣中凝滯。胖子半張着嘴,一口氣沒吸上來,怎麼都作不出聲。
陸不離倒是收起了淚水。她輕輕笑笑,竟顯出幾分漫不經心來。
“醒了就好。只要他醒過來,便再沒什麼做不到。”
正這般說著,床榻上的人出聲了。
“早啊。”他旁若無人地望向心心念念的面容,用略有些沙啞的嗓音招呼道。
隨意而悠閑。
像是他們一同共度的某個清晨的那聲招呼,也像是每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清晨的一聲招呼。
“你這傻子。”她彎了眼角看着他笑意盈盈的眼,“現在已是傍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