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年:若昭回宮
臘月二十一李若昭便已經從風波庄總部回到她在雲山的行宮,二十二便是她從雲山出發的日子。乘着宮裏親自派人來接的軟轎,她一路從雲山到長安城,看着沿路村莊敗落、炊煙稀疏,看着長安城中夜夜笙歌、太平盛世。心中一片酸楚,只得放下帘子低頭看卓圭給她的兩本冊子。賬本自是不用細看,卓圭做事向來穩妥心細,斷不會出現大的差池。那本記了貢士的冊子,若昭也趁着這個空檔勾了幾個名字。至於另一本薛家人的名冊,她一邊細細看着,一邊將罰充掖幽庭當奴隸奴婢的名字圈了下來。看累了,便閉眼假寐一會兒,靠在一旁想着長安城的事情。
薛瑩……她仔細回想着這名字,大概是見過的,倒是和薛家二小姐薛瑤長得有幾分相似,大概今後可以一用,先姑且記下了。又憑着對於薛家的印象額外勾畫了幾個名字,大概也是要今後注意的。看完了便讓雪瀾仔仔細細地藏好,之後繼續在轎子裏閉眼歇着。
臘月二十九日是她進宮的日子,她從長安城南門進來,照着規矩得繞到皇城北門玄武門才可入宮。玄武門外北衙禁軍頭領張寶權早已經等候多時了,見李若昭的軟轎過來,便殷情上前尖着嗓子道:“老奴恭迎熙寧長公主殿下回宮。”
熙寧長公主,正是李若昭的封號。平日裏在雲山風波庄,風吟雪瀾等人為了掩人耳目稱呼她為“小姐”,進了長安城便稱呼她為“殿下”。她本是當今聖上李若旻的幼妹,先帝靜帝李從僖嫡出的小女兒。只是出生時是個早產兒,先天雙腿無力,幾乎沒有知覺,加上氣血不足寒弱之症纏身,皇帝和太后才特許她平日在雲山修養。估計誰也沒有想到,這個病懨懨的藥罐子竟然利用在雲山的日子創立了風波庄這關中地區第一大江湖幫派。
“有勞張大人了,”李若昭伸出手待人扶下轎,張寶權便立馬搶在風吟雪瀾之前抓着李若昭的手,風吟雪瀾只好負責去搬李若昭的輪椅。兩個丫鬟費了好大勁才把輪椅連同李若昭穩穩噹噹地搬下來,卻只見張寶權一個勁兒地抓着長公主殿下雪白的葇荑不放,還攥在手裏又搓又捏。李若昭嬌俏嫵媚地瞪了他一眼,聲音跟裹了蜜似的嗔道,“大人……”作勢便將手抽了回來,“您弄疼我了,叫人看見了對您多不好……”
張寶權哪見得美人撒嬌,只得悻悻然收手,領着李若昭還有那些丫鬟隨從們進了宮。李若昭趁着前面張寶權不注意,回頭衝著跟在後面便要發怒的風吟搖搖頭,雪瀾見勢也拉住她才作罷。這一行人住到李若昭曾經的毓安宮。毓安宮是皇帝剛即位時給熙寧長公主專門整修的宮殿,就算長年不在長安城,毓安宮的打掃一天也沒落下。
目送着李若昭進了毓安宮,張寶權轉身便啐了一口,“呸,什麼長公主殿下,就是個會發嗲使媚的蕩婦,還克夫……”說著又想起來什麼似的,“說不定是和哪個野男人合謀弄死了自己的丈夫。”但是心裏又實在是念着長公主那雙柔若無骨的手,便把之前捏過長公主的手放在鼻子下死命地嗅了嗅,念着,“女人真香!”
而這頭剛一進毓安宮雪瀾就親自給若昭打了一盆水,若昭把自己的手放在滾燙的水裏泡了一會兒,接過雪瀾遞來的毛巾擦凈了手后,把毛巾扔進水盆里,冷冷地說道:“把毛巾和這水盆都扔出去。”
雪瀾領命出去扔東西,風吟恨恨地說,“就剛才那個死閹人,殿下為何不讓我出手教訓他。”
若昭心頭冷意未消,她攏了攏毛絨絨的披風說道:“怎麼教訓?張寶權是北衙禁軍首領,整個宮城都掌握在他手裏,你今天要是出手教訓了,明天我們就只怕走不出這毓安宮。”她看了一眼風吟,“你也是宮裏的老人了,在這裏比不得雲山,說話做事要留上一萬分的心眼兒。”
“殿下那咱們就由着這些閹人羞辱嗎?”風吟想來就憤憤不平,“再怎麼說您也是長公主殿下啊……”
“風吟你別忘了,我朝歷史上多少代皇帝,都是這些閹人立的,張寶權的乾爹張懷恩,那可是統領十萬神策軍的兵馬使,長安一片都是他們的勢力範圍,”李若昭低頭嘆了口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忍忍便是了。”
風吟嘆着氣出門跟着雪瀾收拾東西,沒有看見李若昭眼中寒意一閃,自言自語道,“不過,這樣的局面不會太久了。”
午後李若昭領命去壽康宮給母親陳太后請安,正好衛皇后也在,三人一塊兒敘了會兒話,大抵是問身體可還好之類的面子上的寒暄。陳太后今年五十有九,衛皇后今年也四十有二,李若昭這年方十九的丫頭自然是很難和她們聊得起來。問了安之後便以身體不適叫風吟把她推了回去。應付了太后喚來的太醫瞧病,若昭靠着塌邊沉沉睡了過去,風吟雪瀾一干人等知道行路顛簸若昭實在是疲得很,急忙遠遠地生好炭火,服侍長公主殿下睡下后就守在門外。
其實風吟雪瀾倒是多慮了。毓安宮位於外西路角落,旁邊只有一小片桃花樹,實在是偏僻得很,就算不守着只怕也沒人過來。傍晚時分倒是寧妃過來問安,不過雪瀾只好如實相告說長公主殿下已經睡下。
若昭睡得很沉,大概是花語讓風吟雪瀾隨身帶着的安神香有關。花語知道若昭喜歡桃花,便想辦法將桃花作為香料施加其中,取其名曰“桃花醉”,這桃花醉深得若昭喜愛,每次總能聞此香安眠,因此便成了若昭隨身帶的安神香。
嗅着這桃花醉,若昭在睡夢中恍惚神回當年桃花樹下,她倚在小榻上一杯一杯地喝着那桃花釀。桃花夭夭,芳華灼灼。她面如桃花,半夢半醒,只依稀記得遠處那個清雅悠遠的男子,白衣勝雪,踏着一路落英,款款而來,擾人清夢。
“世默……世默……”
她低低喚着,喚着他的名字,喚着喚着就知道這是夢。她這一生,都不可能這樣喚着他……
夢醒了,夜涼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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