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蕭府:瀟湘水雲
大年初三若昭得了個空檔去蕭府的佛堂里拜訪了長樂靜和大長公主這位既是她婆婆也是她姑姑的人。大長公主多年閉門謝客不理凡俗中事,如今若昭前去拜訪竟然一時感喟不已。屏退眾人之後便撞進若昭的懷裏開始哭,一邊哭一邊輕拍着若昭的手道:“我這可憐的侄女怎麼這般命苦,年紀輕輕剛出嫁丈夫就去世了。”
唬得若昭一愣一愣的,她腹誹道:“那不也是你的兒子嗎?”
腹誹歸腹誹,若昭也拿着手帕拭淚。婆媳兩人絮絮叨叨哭了好久,估摸着是哭得累了,大長公主才細細地問起她在蕭府過得可習慣,吃穿用度有沒有什麼不夠的,身體上的病好些沒等等。若昭一一耐心回答,末了還加上一句,“雲淵和岄妹妹對女兒非常照顧。”
大長公主哂笑了一下,“那兩個混小子知道照顧人?母親知道你心寬和善,只是說句掏心窩子話,我們倆都是皇家女兒,斷不能被人欺負了去叫他們小瞧我皇家顏面。”
若昭乖順地表示都一一記下了。
大長公主還問道:“往年你不都在雲山住着嗎?天冷怎麼想着回長安來了?”
往年雲山風波庄那邊事務向來繁多,加上風波庄剛剛建立幾年,諸事她不敢不上心,長安城自然不急着回來。只是今年不同,今後風波庄的要務只怕都要以長安為主了,自然是她親自坐鎮更好。
若昭自慚地答道:“往年原是女兒不對,夫君去世每年應當回來陪着父母共度新年的,無奈我身子骨弱,這路上的顛簸實在消受不起。今年覺得身體好了些,便想着無論如何也不能拋下父母躲在雲山享清福了,回來也是幫襯着父母照料一些事情。”
“你有這份心就很好了,”大長公主想着這兒媳也不容易,一時心下酸楚,“雲山氣候雖好,也是個孤苦的地。罷了罷了,你也不容易,哪來的享清福一說。”
若昭接着道:“今年過年我想給夫君去長安城附近的寺廟裏上柱香,祈得他那邊安寧,也保佑蕭府上下平安順遂。”
大長公主讚賞道:“這樣很好,難得你這份心意了,要我說那兩個混小子是斷不會想到的。”
之後大長公主又絮絮叨叨說了好些體己的話,若昭都一應順承下來,末了大長公主還要留她吃素齋,若昭推辭不過也一併應承了。之後便囑咐風吟雪瀾準備着去長安城郊龍華寺的諸項事宜。
大年初五若昭攜風吟雪瀾去京郊龍華寺給蕭屹上香,冬天天明得晚,天還未大亮便趕着出城。風吟在一旁叫苦不迭,問道:“長安城內像慈壽寺延興寺薦福寺之類的寺院那麼多,殿下為何不在這長安城內給駙馬爺上香,非要跑到這郊外去?”
雪瀾在一旁數落道:“當差越發沒個規矩了,殿下的旨意也要問個為什麼。”
若昭笑着制止她道,“這山郊的路不好走,風丫頭是替我叫苦呢。”
馬車停在龍華寺門前,便有小廝上前把若昭從轎子裏抬出來,由着風吟雪瀾推着進了去。三人走得不快,不久就有另外一個老婦人形色匆匆地背着一個包裹超過她們三個人向前徑直向中庭走去。若昭盯了那老婦人一會兒,悄聲在雪瀾耳邊道,“你不作聲跟上去看看,那個老婦是什麼情況?”
望着她們兩人不解的神情,若昭悄聲解釋道:“那個老婦人雖然套着普通人家的外袍,剛剛她走過時露出的鞋子,是宮裏最時興的樣式。”
雪瀾明白了領命跟過去,風吟則悄悄地推着若昭隱藏在前院一棵茂密的菩提樹下不動聲色地看着這一切。
話說雪瀾跟過去仔細一瞧看見那老婦人從包裹里掏出一錠白花花的銀子塞給寺里的住持,低聲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隔得太遠雪瀾沒有聽清楚幾句,不過隱隱約約聽見“法事”、“雲空大師”的隻言片語。只見住持一時面露難色,不過還是差人到後院去。不一會兒便有弟子邀請老婦人到後院去。
再到後院雪瀾怕跟上就暴露了,踮起腳尖兒溜回去向若昭一五一十把看到的全說了。若昭閉着眼睛想了想,才道:“既然是找雲空大師的,咱們就在一旁多等一會兒吧。”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那老婦人才從後院出來,若昭一行人等着老嫗出了龍華寺大門才從菩提樹后露出身形。中庭已經有一位住持在那兒候着了,若昭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遞了過去,住持一見急忙拿着玉佩親自到了後院,不一會兒便出來邀請若昭到後院去。
若昭示意風吟雪瀾退下,她一個人推着輪椅的輪子進了後院。大約一個時辰之後,若昭才從後院自己推着輪椅出來。風吟雪瀾一見急忙上去接過輪椅推着。若昭大約是累壞了,看到她們倆之後就合著披風靠在一邊開始淺眠。兩人也不叫醒她,答謝了住持之後,一路安安靜靜地推到馬車那邊去,天已經大亮,路上行人很多,到龍華寺上香的人開始在寺門口排起了長隊。
亂世之中大約有更多的人開始求神拜佛,生離死別不過朝夕之事往往更會讓人感到世事無常,虛幻的信仰反倒成了堅不可摧的寄託。風吟雪瀾二人看到一張張飽經風霜卻又無比虔誠的臉,目光相觸不由感慨,風吟輕聲道:“這些人真是可憐,靠着些求神拜佛的盼頭活着。”
“自己的命運當然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若昭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順着風吟撩開的轎簾向外看去。風吟急忙把帘子放下來,匆匆道:“殿下,仔細風寒。”
那天晚飯之後的蕭嵐則是照例要去父親的住處彙報學問。蕭靖知道他這個兒子學問功夫不在老大之下,便隨便問了幾句經義策論方面的問題,見兒子對答令他滿意,也不再多問。末了蕭靖問道蕭嵐何時有空寫幾篇文章讓他拿給主考的老師看看,也是為今後的科舉做準備。沒想到蕭嵐一聽這話,拱手向父親行大禮道:
“恕兒子直言,兒子不會參加科舉。”
“你,”蕭靖每次聽到這話便氣不打一處來,“之前你這般胡鬧也就罷了,如今你大哥不在了,你不參加科舉入仕,我們蕭家以後怎麼辦?你別忘了,你現在可是蕭家的世子,是要承擔責任的。”
“這世子的位置要是有人想要拿去便是,我並不稀罕。”
“你……”蕭靖氣得劇烈咳嗽起來。“我要是還有兒子,這世子之位斷不會是你的。”
聽到最後一句話,蕭嵐眼眸一閃,直直刺向蕭靖,蕭靖立馬躲開他的目光。片刻的失態之後兩人默契的轉開對視的雙眼,蕭嵐剛想上前幫父親順氣,蕭靖卻一手把蕭嵐推開,“我沒你這麼個不孝的兒子。”
蕭嵐退後一步又行了一個大禮道,“父親,請聽兒子一句話吧,如今我大唐甘涼之地失守,河朔幾乎獨立,北燕與西突厥兵強馬壯,正對我大唐虎視眈眈。反觀我大唐自身,去年關中大旱災荒,今年河東蝗災飢荒,巴蜀異教橫行,民心思變。而如今長安城中忠耿之士遭陷,良臣武將被棄,宦官掌權,外戚攝政,內鬥不斷。”蕭嵐猛地抬頭,“父親,恕兒臣直言,這是亡國之兆啊!”
蕭靖把桌子一拍站了起來,“住嘴,這種事情豈容你亂說!”
蕭嵐一時心痛,起身不再行禮,袍袖一揮,轉身離去,末了,冷冷地道:“我蕭嵐,要做便做開國元勛,絕不做亡國之臣。”
蕭嵐從父親書房裏出來,不知怎麼的信步走到了雲閑閣。雲閑閣一片燈火昏暗,只有影影綽綽看到水邊有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影子。蕭嵐走過去安靜地站在一旁,不忍打擾正在臨水撫琴的若昭。
一曲《瀟湘水雲》終了,蕭嵐突然默默問道,“昭兒,你說,我們會開創一個新時代嗎?”
若昭靜靜地用絹布拭琴,許久才道: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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