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雲誰之思

第124章 雲誰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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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陽有“林城”之美譽,因境內貴山之南而得名。

終於第二次踏上了這片土地,米瓊走出火車站,把行李箱往廣場的地面上一放,長吁了一口氣。此刻的貴陽,天空湛藍,雲朵如絮,比起以“火爐”著稱的江城武漢要涼爽得多,須臾之間便能讓人感受到這裏溫潤宜人的氣候。殊不知貴陽雖屬亞熱帶氣候,但其處中國地理第二階梯的雲貴高原,海拔較高,溫度相對較低,且受西南季風的影響,降水豐沛四季如春,是中國有名的避暑之都。

貴陽火車站是一棟建於1959年的仿蘇式建築,其中也不乏中式元素,雖然在後來擴建過,但明顯已經落伍,由原來的西南一哥淪為老三。米瓊站在火車站前的廣場上,正想着走過遵義路去飛機壩客運站搭汽車到織金。

“米瓊!想不到吧!”誰知郭幫城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郭幫城,你好嚇人!你怎麼……你怎麼來了這裏?”米瓊見到郭幫城的那一刻真是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人怎麼神出鬼沒的?行事總是不按規則出牌。

“我不是跟你說過,要給你一個驚喜嗎?”郭幫城話未落音,身邊呼啦出來幾個人,原來是他們畫廊的畫工。

“恭迎米小姐!”幾個畫工站成一排異口同聲。

“郭幫城,你這是幹嘛呀?”米瓊一看這場面臉都紅了,她還是第一次如此受人抬舉,不由粲然一笑,“謝謝大家,謝謝!”

“瓊美人,有你這一笑,我們不遠千里來到貴陽來也算不不虛此行了。”郭幫城道,“古時,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也不過博美人一笑。”

“可別把我比成褒姒,她可是背負了‘一笑亡國’的千古罵名!這麼折騰,你這幫兄弟會背地裏也不知會怎樣議論我呢。幫城,亡國之君不可學,對你們這些兄弟可要好點……”米瓊道。

“我們是來貴州寫生的,順便到這裏來迎接一下你,這不是兩全其美嗎?”郭幫城道,“只要你高興,我們可以一起去織金。”

“真的假的?”米瓊想到旅途的寂寞,這下可好了,“你們去織金,我覺得主意還是挺不錯的。”

“這麼說你同意了?”郭幫城道,“上次你在織金拍來的照片,我覺得那裏的風景還是挺不錯的,特別是那裏的苗寨風情,還有那褲腰帶似的梯田和喀斯特地貌的大穿洞……”

“你這人就是這樣,那一年打電話叫你來,你要忙着賺錢,現在卻又不請自到。”米瓊想起當年那件事,還在耿耿於懷。

“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去織金。”郭幫城提議。

廣場邊上的遵義路剛好有一家遵義羊肉館,郭幫城於是領着米瓊等人進去。貴州各地都盛行吃羊肉粉,且以遵義羊肉粉最為有名,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這家羊肉館也不例外,賣的是遵義羊肉粉,並且恰好處在遵義路上,實是名至實歸。

據說,遵義地區的居民喜歡選用思南縣一帶產的矮腳山羊,這種羊肉質細嫩,膻臊味少。山羊如若當天宰殺,剝皮后不用水洗就可入鍋,小火慢燉,羊肉湯清而不濁,鮮而不腥。

餐館內的一口大鍋正咕咕嚕嚕的燉着羊肉,大家聞到一股撲鼻的香氣,肚子的饞蟲早就勾出來了。這時,熱氣騰騰的羊肉粉端上來了,米粉再加一層薄薄的羊肉片,上面漂着鮮紅的辣椒油,還有蔥花、蕪荽,香氣撲鼻,看上去就十分誘人。

“這次去織金,我們只能自力更生,因為我支教已經結束,暑假過來是我的個人行為。”吃完羊肉粉,米瓊對郭幫城說。

郭幫城一邊付帳,一邊豪氣地說:“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們一起住進旅館就行了。”

“你可要有思想準備哦,貴州有些地方的鄉鎮跟我們家鄉的鎮是兩個概念,一條破爛街兩溜矮房子一眼就能望到頭,到時候,只怕是你有錢沒地方使。”米瓊擔心郭幫城去了厚寨鄉會感到失望。

坐上了大巴車,沿途的風景自是不必說,只是這裏的貧窮落後實在超越了大家的想像。不過,郭幫城還是挺樂觀的,他對米瓊說:“怎麼不唱首歌?”

“唱什麼歌呀?”大巴車在山間穿行,層層梯田撲眼而來悠然而逝,坐在顛簸的車內,米瓊無心去欣賞窗外的雲貴高原美景,她倒是想起了上官致遠。此刻,上官致遠應該到了西北了,那一馬平川的關中平原,蓊蓊鬱郁的玉米地,掛着累累果子的桃林……

“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米瓊隨口吟出了《詩經》的一句詩。

“一座座青山緊相連,一朵朵白雲繞山間,一片片梯田一層層綠,一陣陣歌聲隨風傳,哎,誰不說俺家鄉好……”郭幫城並不懂得米瓊的心思,他想起了一首歌《誰不說俺家鄉好》,於是哼了幾句。

“可惜這不是咱家鄉……”米瓊笑着說,她知道這首歌是電影《紅日》中的插曲,歌中所描繪是沂蒙山區的美麗風光,歌頌的是軍民魚水情……這首歌帶有濃郁的山東民歌風味。

到了織金縣城,郭幫城帶着幾個畫工下了車:“雖說這織金城不是很大,但很有西南水鄉特色……”

織金是百泉之鎮,並且保留了部分古色古香的明清建築,古城甘泉小橋流水,洋溢着濃郁的西南苗族風情,郭幫城有點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聽當地人講,織金在康熙年間置府,平西王吳三桂在這裏鎮壓了當地土司,實行改土歸流,其時是平遠府城所在地,后降為州,民國時又改為縣。”米瓊確實聽厚寨中學的一位老師談論過,當時就覺得這和興國州建制歷史區劃沿革有點相似,所以記得很清楚。

“‘改土歸流’是什麼意思?”郭幫城問道。

“應該是廢除土司制度,實行中央集權吧……”米瓊道。

“你知道得還挺多的……”郭幫城說,“我對這些歷史可不感興趣,我只關心這裏的地理環境,能找到寫生的景點。”

“那要不你們就在這裏住宿算了,明天自己找個嚮導帶你們去寫生。”米瓊主要是想到這麼多人去厚寨,食宿都成了問題。

“那怎麼成?我既然陪你一起來,要去我們一起去。”郭幫城想到米瓊一個人去厚寨,有點不放心。

“米老師,我們今晚都在縣城住下來不行嘛?……”同來的幾個畫工興許是有點累了,也或許是覺得鄉下苦,所以都有點不想走了。

米瓊看到幾個已經疲乏的畫工,有點猶豫了。

“老師,老師!”這似曾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是楊杏她們!”米瓊看到楊杏和她昔日教過的幾個學生從遠處跑了過來。

“楊杏,真的是你!”米瓊和楊杏一見面就擁抱在一起,接着她又把其他幾個女孩子也擁在一塊。

“老師,你是不是又來我們這裏支教?”楊杏誤認為米瓊、郭幫城等幾個人是支教的老師。

“我們是來寫生的。”郭幫城沖她們幾個女孩笑笑,拿起了相機把剛才感人的場面給拍了下來。

“我……我是特地來看你們!”米瓊見幾個女孩曬得漆黑的,有點心疼地說,“你們怎麼跑到縣城來了?暑假是不是在家裏幹了許多活?”

“我們暑假每天都幾乎沒有閑着,今天我們約好來縣裏逛逛……”跟楊杏同來的一位女孩說。

“米老師,你來了真好,薛飛飛老師也在這裏!她今天也來縣城了。”楊杏興奮地對米瓊說,“薛老師說要寫一本小說,反映在這裏的支教生活……”

“看來薛老師是動真格的了,就連暑假都不回家。”米瓊正在感慨的時候,薛飛飛從不遠處過來了。

“米老師,別來無恙!”薛飛飛還沒到跟前就朗聲道。

“薛老師,沒想在這裏還能遇見你!”米瓊看到薛飛飛手裏拿着幾本書,大概是剛買的,“張清波、王宏林他們都離開了?”

“張清波給楊杏聯繫過幾次捐助,他支教期滿離開后,聯繫的捐助也就斷了,真是人走茶涼。還有王宏林也回了北京。”薛飛飛道。

“張隊長已經很不錯了,我記得他一來就個人給貧困生捐了六千多元的錢物;還有,王宏林老師也捐了差不多四千多元現金和一些學習教學用品……”米瓊說到面有愧色,“倒是我做得不夠,一年還未期滿就回去了。”

“米老師,看你說的好像自己罪不恕一樣,你當時不是受傷了嗎?”薛飛飛說到這裏問道,“你這次來……”

“我這次來是特地來看一下楊杏她們……”米瓊說到這裏帶着欽佩的口吻道,“薛老師,沒想到你還能堅守在這裏,我要向你學習!”

“我可沒你想像得高尚啊,我之所以留下來,是有個人目的的。”薛飛飛說。

“你是說要留在這裏寫部小說?”米瓊說。

“不全是……”薛飛飛有意賣了個關子。

“薛老師有男朋友了!是個解放軍!”楊杏身邊的女孩一語道破天機。

“哦,對了,那位是不是你男朋友啊?”薛飛飛早就注意到拿着相機四處拍照的郭幫城了。

“你什麼眼神啊,我原來不是給你看過照片的嗎?”米瓊記得去年大雪天給薛飛飛看過上官致遠的照片。

“瞧你說的,人是會變的嘛!再說了,你當時給我看的不是戎裝照嗎?”薛飛飛道。

“你真的交了個解放軍男朋友?”米瓊問道。

“學生的話你也信啊,不過,是有那麼一個武警在追求我。”薛飛飛道。

米瓊知道薛飛飛曾在武警中隊請來過武警給厚寨中學的學生軍訓,不曾想居然有當兵的追求她了。

郭幫城看到又有一個女孩過來,於是湊了過來。他和薛飛飛打照面的一剎那,彼此都看了對方几眼。

“這可是個美女!”郭幫城心裏暗叫。

“幫城,這是我支教時的同事薛老師,我剛好跟她一起回去。”米瓊道。

“也好!你有個伴,我也就放心了,我在縣城呆上兩天就去鄉下找你。”郭幫城其實對鄉下那種未知的艱苦生活也發怵。

郭幫城的話剛落音,那幾個畫工一陣歡呼:老闆萬歲!

“想不到,你那個同學還是個老闆。”在路上,薛飛飛對米瓊如是說。

走在白岩山腰那條彎彎曲曲的山道上,沿途總是能看到層層綠色的梯田,梯田裏幾乎清一色長的是土豆,等到收穫后,就成為山裡孩子和鄉親們的主要糧食。

“你該不會對人家心動了吧?”米瓊揶揄道。

“我心動又怎樣,人家未必看得上我呀。”薛飛飛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地說,“再說了,人家到這裏來肯定是沖你來的,我可不想當個插足的第三者。”

“我已經說過了,那不是我男朋友,你要我說幾遍?”米瓊一本正經地說。

“女人啊,真是美貌就任性。不過,你要容貌有容貌,要身材有身材,有挑別人的資本。就說上次來的那個警察,長得那麼英武,千里迢迢的來貴州看你,你卻對人家不冷不熱的。”薛飛飛說的是黎小牛。

快到厚寨的時候,米瓊看到幾個背着草簍的孩子,上山割草幾乎是山裡孩子經常要做的事情,即便是上學后,有些孩子還是要把草簍背到學校放在教室的後面。

“老師,其實,這還不算是繁重的勞動,最累最髒的活要算是幫家裏背農家肥,我們要繞過一道道山樑,到達山頂得花一個多小時。”楊杏顯然對這種的生活習以為常,她一路上只是默默地聽米瓊和薛飛飛說話。

“不管生活有多艱難,書還得讀,老師這次來沒有別了,除瞭望一下你們,還有就是打算個人資助你讀書,直到你考上大學。”米瓊終於把此行的目的和盤托出。

薛飛飛還是住在厚寨中學原先的那間女宿舍里,只不過米瓊走後,這裏成了她的單身宿舍。

兩個人久別重逢,這一晚註定是個難眠之夜。

薛飛飛摩挲着手裏幾本剛買的馬原余華蘇童格非等先鋒派作家的小說對米瓊說,她的小說已經有了初步的輪廓,只是主要人物的材料還不是很充實,她需要在這裏呆些時日。

“我記得你說過,你大學學的是歷史專業,偏偏成了保險公司的業務員,現在又開始寫作了……”已經疲倦的米瓊迷迷糊糊地說。

“你怎麼就睡了?我還有一件事情沒跟你講呢?”薛飛飛道,“我已經決定把你作為我小說女主角的原型來寫了。”

“你起先不是說不一定的嗎?怎麼這麼快就決定下來了?”米瓊道,“我身上可沒有什麼故事值得你挖掘喲。”

“怎麼就沒有故事?光你和上次的警察加上這次的老闆畫家仨人就有故事一籮筐,哦,對了,還有你心儀的那個兵哥哥,這可是典型的“四角戀”!”薛飛飛說。

“我的天,難道你小說的主題就是寫“四角戀”?這立意也未免太低了吧?我是不懂文學的人都知道,你這思路不可取。”米瓊說完鄭重其事道,“我再申明一次,我只有一個男朋友,沒有搞什麼“四角戀”!”

“你有沒有“四角戀”好像不妨礙我小說的構思吧!現實生活中已經發生或是可能發生的事情都可以寫的,再說了,小說是來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

“高於生活?這樣的格調還高於生活,我看有點玄乎。”米瓊有點不以為然。

“我現在不是跟你說基本思路嗎?……如果你今年不來,我還在猶豫,因為和你在一起的時間畢竟是在太短了……我沒想到你居然又來了,並且是來資助學生,這本身就值得歌頌!人物主人公能來支教,並且資助貧困學生,這難道還不高大上嗎?至於那“四角戀”……反正,我雖然沒有寫過小說,但總覺得小說得有料……現在可不是以前了,社會也比較開明,你看莫言的《豐乳肥臀》、王朔的《過把癮就死》、池莉的《有了快感你就喊》,光看題目就很煽情……”

“這時代,文學的風向標居然如此曖昧,真是人心不古了。”米瓊說到這裏沉默不語了。莫言的《豐乳肥臀》她在大學時看過,她只記得裏面的主要人物清一色和上官致遠一樣姓“上官”,所以印象很深刻。

“我倒不這樣認為,這篇小說雖說題目看似浮淺和低俗,但關鍵是內容豐實主題厚重……”薛飛飛道。

“你是不是要說它是中國版的《百年孤獨》,是不是要說莫言是中國的馬爾克斯?‘肥臀’是女性繁殖意義上的圖騰崇拜,‘豐乳’是母體哺育語境下的意象素描?這點鑒賞能力我還是有的!拋開形式的層面,小說的主題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生髮和闡釋,總是能曲徑通幽,探微燭隱。”米瓊似乎一下子來了興緻,平日裏她或多或少受上官致遠的影響,也注重多方汲取文學素養。她知道這部小說是東方魔幻現實主義的代表作,除了先鋒色彩濃厚,尋根印記亦彰然若顯,並在當時的高校風行一時,只是後來被禁了。據說,小說甫一出世,便引起社會巨大爭議,除了名稱遭到非議外,思想內容立場傾向更是千夫所指一度被視為反動。先是作家劉白羽在《中流》雜誌發文批判定下基調,接着著名作家巍魏狂飆跟進,《驛路梨花》作者彭荊風更是直斥之為文學垃圾……

如此說來小說被禁並非涉及內容低俗的問題,而是碰觸到了政治高壓線。

九十年代,無論承認與否,都是文學的一個新時代!有着反叛特質的先鋒文學異軍突起,某些作品一反傳統的審美不能簡單斥之為低俗,除了其披沙揀金的思想獨創性,還應看到這是物化社會反映在文學上的一個顯而易見的標誌。

或許,無論是社會的進步,思想的解放,還是文學的創新,都是從突破某些禁忌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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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水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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