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長江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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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戰鬥中成長起來的愛情是最浪漫的。
兩人找了個地兒坐下來，水夢梅說，你的戰友就一個人，那多難找啊。
“其實也不一定要找到他，來這裏算是尋找一個失落已久的夢！”上官致遠道。是文學夢？是青春夢？還是什麼別的夢想……
“你現在不叫上官無為了？”水夢梅打趣道，此時，顯得異常興奮的她不由又打量着上官致遠，一身戎裝外面套着一件桔紅色救生衣的他，舉手投足的確有着軍人的風采。
“你還記得我說的話？”上官致遠聞言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怎麼不記得，米瓊聽說你在那裏代課，她給你寫了好多信，可最後都沒有發出來。”水夢梅如是說。
“那又是為何？”上官致遠木然地問了一聲。
“她覺得無論寫多少封信，都不如見你一次。”水夢梅說。
“哦……”上官致遠道。
倆個人坐在樹林的草地上，不知內情的人以為他們是一對。
“夢梅，你在跟誰說話？”來人是一個身材壯實的中年漢子，看裝束像是一直在堤上抗洪的民兵。
“這是我舅舅，家住簰洲灣，家裏房子倒了……”水夢梅神情黯然地介紹，她有點說不下去了，“……我舅媽被沖走了，現在還沒有找到。”
水夢梅的舅媽駱果艷是當地一個村的婦女主任，大堤快要塌陷時，她趕回村裡通知村民轉移，自己被洪水沖走了。
“哦，你是嘉魚簰洲灣人？簰洲灣民垸潰口，九江大堤決口，我還是在電視上看到的，那時我還在廣東……”上官致遠不想在這裏遇見既是災民又是抗洪民兵的童國雲。
童國雲是個退伍軍人，高中畢業後去唐山當兵，參加過唐山大地震的救援行動，退伍后在合鎮鄉村小學當了民辦老師，前年才轉正。合鎮鄉和簰洲鎮是簰洲灣垸內唯一兩個鄉鎮，後來兩個鄉鎮合併成嘉魚縣簰洲灣鎮。
“你當時也在舅舅家？”上官致遠道。
水夢梅點了點頭，話匣子一打開，勾起了傷心的回憶：“我那天剛好在簰洲垸內中堡村外婆家，天剛擦黑時，夜幕的天空突然掠過一陣絢爛的流星雨，我長這麼大沒見過那麼多的流星。看着滿天劃過的流星，有點嚇人，舅媽當時就說，今天莫不是要出事？晚上恐怕只能睡到堤上去，忐忑不安的她打算先去堤上看一下情勢。8點多的樣子，我和表妹在看電視，沒想屏幕上突然出現字幕：簰洲大堤魏家碼頭出現潰口，大家迅速就高轉移！就高轉移！”
其時，水夢梅看的是八一建軍節晚會，表妹卻喜歡看《寇老西兒》。她和表妹約定看完一集《寇老西兒》再調到中央一套看晚會。
早在半個月前，中央電視台就連續的發出預告：8月1日晚黃金時間青島某海軍基地，現場直播慶祝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71周年文藝晚會。
湖北衛視播的《寇老西兒》，葛優、陳道明主演的20集古裝輕喜劇電視劇。葛優演的寇準，在最後一集有點污，寇準辭官回家，騎着馬回老家，經過一片林子，居然偷看一個村姑小解。
這天晚上的8點11分，隨着雄壯嘹亮的軍樂聲，屏幕上展現出以戰艦為背景，上萬名陸海空三軍和武警部隊官兵熱烈鼓掌的畫面。別開生面的是，這個晚會史無前例地打破了以往“軍一色“傳統，從主持人到演員，實行軍地共主軍民同演。誰也不去琢磨，這似乎有什麼特殊的意味。然而，當視野跨越遼闊的天空，去俯視荊楚大地，此刻，燈火如龍，數萬官兵和數百萬民工，在千里江堤上背沙扛包，正主演着一場軍民攜手戰洪魔的英雄讚歌。
聽到鄰居樓房上傳來播放晚會的聲音，水夢梅心裏有點痒痒了，趁表妹上廁所的當兒，她把台換了過來。換台時，本地的嘉魚台正在播新聞，一條是縣委王宏強書記巡查江堤的；一條是宣傳嘉魚用身體去堵閘口的“***式英雄”殷衍太的，就在這時電視節目突然中斷。
“表姐，快跑，倒堤了！”在外面上廁所回來的表妹聽到了外面呼嘯而過的警車的聲音。
其時，駱果艷見大堤有垮塌的跡象，已經趕回了村裡，正在村裡挨家挨戶通知村民今夜上堤去睡覺，可還沒等她走到自己家，水已經攆着腳後跟進垸了。
水夢梅和表妹跑出來，看到派出所的警車在垸內來回疾馳，車頂的高音喇叭在喊：所有平房的居民到最近的樓房集結，到最近的樓房集結，不要亂跑！這刺耳的聲音劃破寧靜的夏夜，不啻於一顆定時炸彈爆炸，整個垸內的空氣變得異常緊張。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炸開了鍋，黑暗的夜空裏，一片哭天搶地，到處都是人們搬東西的身影。水夢梅先把姥姥扶到板車上，舅舅家的東西，能往上搬的搬了一點，搬不走的，水夢梅和表妹就壓了幾塊大石頭，不讓它們漂走。
堤上，水夢梅、表妹和姥姥也不知道什麼時間了，滿天繁星，像是在不解地看着慌亂的地面。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撳開手電筒，啊！是好多的蛇，還有好多好多的老鼠，它們都在往堤上跑。
這時，她猛然想到表弟還在鄰居家，於是又返回去找表弟。進村不久，水已經漲起來了。她和表弟被困在鄰居家裏，只好跟着他們躲到了樓頂上。
好幾米高的水頭一波一波嘯叫着湧來，樓下的門嘩啦被水沖走了，鄰居家的5、6頭豬尖叫着漂向黑夜，周遭是水聲、風聲和各種人和動物的尖叫聲。嘩啦啦轟隆隆，房屋坍塌聲一次次的刺激着每個人的神經，腳下的樓房象要被水捲走，5個人開始哭成了一片。從小的時候算起，記憶中她還從來沒有這樣的痛哭過，極度的絕望中，她刻骨銘心的感到了生的渺茫，大家活不成了。
水夢梅沒想到這潰堤處就在離合鎮鄉中堡村只有一公里的魏家碼頭。她舅舅童國雲今天剛上堤去抗洪，舅媽駱果艷在這堤上做飯，不曾想當天就出事了。
這個堤段按照規定由鄰近的慶豐村派了200人把守；因情況不妙，中堡村包括童國雲在內的62名勞力於8月1日當天接到通知倉促上堤。
7月31日時，中堡村魏家碼頭至六塘角堤下一處堵過的管涌又有碗口粗的水柱衝出地面一二米高，幾個小時內，洞裏衝出來的黑沙就有幾汽車之多。防汛指揮部拖來大量物資堵住了口子，只是這裏的堤基是沙質地基，進水口始終找不到。
8月1日，慶豐村守的堤下管涌又在冒水，幾百人在那裏堵水，但堵了一處又冒一處，象煮稀飯冒水泡一樣防不勝防，那裏防汛用的沙石料也很快用光了。
當天早晨，中堡村的勞力就接到通知上堤增援，童國雲他們上了一艘大駁船到豐收閘裝石頭。中途，接到堤上打來電話，說“大堤已經非常危險”，要求“裝船人員速急回來搶險”。
晚上近8點鐘，中堡村的船才回到搶險堤外，這時候天已經黑了。離堤一二十米遠時，船老闆打開探照燈一照，發現險段30多米長的堤面已經下塌1米左右，下塌的堤面與江水剛好差不多持平。
“裝石頭船趕快靠上來！”堤上的幹部喊。
船老闆怕船靠堤後會和垸堤一起倒下去，喊了幾聲都不肯開船，這船老闆是湖南人，船是搶險時租來的。
“砰！砰！”堤上的幹部急了，一邊朝天連開兩槍，一邊大吼:“再不攏來老子打死你”。
船老闆嚇得把船開攏堤邊，於是，中堡村童國雲等62人迅速爬到了堤上。
“砰！砰！砰！”兩個幹部又朝天打3槍說：“趕快搶險”。
在幹部指揮下他們拿鍬拚命裝土打土固堤，堤上僅有的35個草包一下子就完了。堤下幾十米長的管涌群在翻砂鼓水。當童國雲投下最後一塊泥土時，大堤再次塌開一道大口，江水直衝垸內。指揮人員急令載石駁船貼着堤身沉堵潰口，可是駁船很快穿透裂口隨洪水直射垸內，30多米的堤面隨後潰倒。
“轟然倒下的大堤就象突然傾倒的樓房，10多米高的洪水一衝而下，形成一道大吊坎，如瀑布狂泄。30多米寬的潰口不久就撕成了7、8百米，我們中有幾人差一點掉下險堤。見堵口無望，我們在堤上拚命奔跑起來，像發妖瘋邊哭邊喊邊跑，叫着家人的名字，好象神經要失常了。後面是震耳欲聾的水嘯，猛一回頭：渾黃的江水一路沖卷而來，水頭足有7、8米高。當我箭一般衝進幾十米遠的家門，水已經過了腹部，趕快解開牛繩，讓耕牛自己逃命去。看到家裏沒人，想到回村通知村民轉移的妻子，於是沿着已經進水的街道去找她。”童國雲說著當時的情景，仍是心有餘悸，妻子駱果艷的失蹤是他心中永久痛。
6點多鐘，駱果艷奉命緊急回村，村支部也是鑒堤上出現了新的險情，怕離此最近的中堡村有什麼不不測。中堡村7個組居住分散，駱果艷到各組挨家挨戶通知，勸說老人、婦女、兒童轉移到堤上。
她通知完最後一個組后，正好遇上搶險回來的童國雲。夫妻倆還沒說一句話，一股洪水像脫僵的野馬向他們劈頭蓋臉衝來，童國雲和妻子好不容易抱住了一棵樹，僅只停留了幾分鐘。妻子說:“我怕是游不動了，帶好孩子”。接着，又一個浪頭打來，夫妻倆衝散了，妻子不知沖卷到了哪裏。當時，童國雲很想一下子把她抓住!但再也沒有見到妻子的影子！童國雲隨水漂流，不知喝了多少渾濁的江水，衝到3里多外的一棟樓房旁邊，慢慢爬到樓上面，才撿了一條性命。
聽說駱果艷被洪水沖走，經她通知轉移到堤上的人們都不由失聲痛哭。71歲的熊老太婆總是含着眼淚不停地念叨着:“為什麼老天讓這麼好的人被水沖走……”
其時，接到命令的搶險部隊駐鄂舟橋旅某部和駐漢空軍某部共400多人正往出現險情的合鎮垸魏家碼頭處趕，然而還沒等部隊到達，許多老鄉呼天搶地，邊跑邊喊：“倒堤了！倒堤了！果不其然，只見離公路100多米的的大堤轟然塌陷，八九米高的浪頭向他們沖瀉而來，嗚嗚的聲音如同山呼海嘯。而前面是先期趕到的舟橋部隊，軍車進退兩難，眼睜睜地被洪魔吞噬。隨後趕來的高建成所在空軍某部就這樣遭遇了這恐怖的滔天洪水。來築堤搶險的的部隊開始了自救逃生。根據官方公佈的19名犧牲官兵名單，空軍某部指導員高建成職務最高。據說，他是觸碰到高壓線犧牲的，七小時前接受記者採訪時，還發著高燒。
距離1952年46年後，簰洲灣再次決堤了，洪水象一群巨獸，闖進了家園，肆意吞噬着家園裏的一切。頓時，整個牌洲遭受着洪水的肆虐，哭喊聲、呼救聲、房屋的倒塌聲、樹木的斷裂聲、水的泡哮聲響成一片，簰洲灣變成了一片汪洋。
魏家碼頭潰堤堵口無望后，現場指揮的副縣長高安保與縣委副書記張慶等人根據安排，乘一漁船沿江而上通知並組織群眾轉移，手裏拿着一個洋瓷盆，邊敲邊喊。未想船行至細湖村和大垸村村民防守的提段時，高安保被120多名堤防訊的群眾圍攻：“你想跑沒那麼便宜，只要老子家中死了一個人，我就把你扔到江里餵魚……”
高安保是土生土長的簰洲灣人，他和童國雲是戰友，曾在這合鎮垸內任過鄉鎮、區的書記等職，這兒的人與他都熟悉，大多數人很尊敬他，可此情此景，人們都在悲痛與憤激中，作為指揮長能說什麼呢？況且，現在到底傷亡了多少人他心中沒有數，在眾人的謾罵聲中，他們被推來搡去，好幾次掉到水裏，他幾次掙扎着爬了起來，參加過河北唐山大地震營救工作的高安保他對傷亡的人數作了個最初的揣測:約摸有一二千人。
“我自有黨紀國法來處置，現在關鍵是救人要緊。”狼狽不堪的高安保說，他請求村民讓張慶他們先走，自己則打算留下來餵魚算了。
8點50分，省委組織部長黃遠志向省府王生鐵報告了簰洲灣潰口的情況。
22點30分，垸內全部進水，四周已是漆黑一片，如同人間地獄，到處是房屋倒塌的聲音。
決堤后，一場生死大營救在黑夜中展開。23點35分，舟橋旅副旅長馬德忠帶領1200名官兵率先趕到，這支舟橋部隊原本接到的命令是馳援富川縣，可命令預先發佈后，遲遲沒有出發，後來才知是簰洲潰口。
舟橋勁旅趕到四邑公堤嘉魚段立即展開救援。四邑公堤是武昌、咸安、嘉魚、赤壁四個地方官督民修的一段公堤，已經存在了800多年。明清兩朝經常潰口，每次潰決，沿湖居民與魚鱉為鄰，四野桑麻盡沉波底，數椽茅茨悉掃濤中，少壯行乞於遠方，老稚殭屍於溝壑。儘管四邑堤身單薄，加上白蟻、獾鼠等動物危害，不過，這次沒有潰塌。四邑公堤成了營救垸內災民和官兵的一個平台，隨後趕來的消防部隊消防車的探照燈照亮了垸內的夜空。
8月2日零時，某舟橋旅和湖北武警總隊20多艘衝鋒舟進入潰口處開始營救。
8月2日凌晨2點30分，3架直升機出現在合鎮垸上空，空投了兩萬多件救生衣。凌晨5點30分，廣州軍區增派100艘衝鋒舟投入營救，空軍某部數百名官兵緊急趕往災區。
時間已經是凌晨的3點鐘，一發發紅色信號彈劈開可怖的黑雲，照亮了泛着灰藍色光亮的洶湧波濤，照亮在這片汪洋中像斗笠一樣東搖西晃的樹梢。一艘艘衝鋒舟嗚鳴着在水面上飛馳，一道手電的白光劍一樣的交叉、移動，衝鋒舟的聲音、浪擊聲、呼喊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堤岸上，有人點起了火堆，三架直升機率先投下幾千件救生衣，一幕氣壯山河的大營救在緊張地進行着……
簰洲灣潰口不久，省人大主任關廣富在堤上直接把江夏區區長李傳德叫到車上了情況。簰洲灣潰口后，有2.7公里堤段移交給江夏區防守，李傳德區長到達現場較早，對於此事有一定的發言權。他說，簰洲灣地方大，但潰口小。中堡村正當其口，受到衝擊，肯定死人。其他地方1小時漲一尺水，6個小時漲兩米水，災民逃生時間很充足，一般不會死人。綜合估計不會超過兩百人。
眾所周知，進入國人視野的中堡村小江珊在這次洪水中失去了5位親人。有記者在現場採訪時，部隊領導哭，抗洪幹部也哭，說讓記者把聽到的都爛在肚子裏，看到的就當沒看到，最後記者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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