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峰迴路轉(下)

事情又重新步入東林黨預想的軌道之中，一切看起來都那麼有驚無險，但那僅是看起來而已。

進士出身的東林黨大臣從來就不削把市井無賴出身的魏公公當成對手。

魏公公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一個只會溜須拍馬，曲意奉承，卑鄙下流的小人而已，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走運而已。

靠着拍馬屁結識了魏朝，從而得到提升，又用花言巧語搶了魏朝的對象，抱上了客氏的大腿，依仗着皇帝對客氏的寵信，魏公公一路高升，最後解決掉了王安，成為了內廷第一權閹。

能從市井無賴一路混到大明權利中心，若說魏公公僅憑運氣，那想必魏公公的祖墳一定是埋對了地方。

可若是魏公公的祖墳真埋對了地方，魏公公也不會再賭坊輸的一乾二淨，最後揮刀自宮。

博學多才的東林黨到底還是看走了眼，一個對自己都狠的人，絕不是什麼尋常角色。

事情之所以能如此順利，因為這不僅是東林黨期望的，也是魏公公所期望的結果，兩方通力合作了一把，一點阻力都沒有，怎麼能不順利。

團結就是力量，這是真理。

北鎮撫司的昭獄之中陰暗潮濕，蠅蟲亂飛，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鐵鏽味以及淡淡的血腥味。

審訊室里又不時傳來犯人的哀嚎聲，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一名錦衣衛打開了最裏頭的一間牢房，許顯純從容不迫的走了進去，親自為重犯王化貞解開了手銬。

許顯純嘿嘿乾笑：“王巡撫，熊廷弼已被定罪，秋決之後你便能出獄，恭喜王大人了，許某特備薄酒，為王大人慶祝。”

說完，幾名穿着單薄的侍女提着一籃子酒菜走進了牢房之中。

王化貞扯了扯身上的囚服，苦笑搖頭道：“王某如今是階下之囚，不知何時才能出去，即使出獄將來也沒有出頭之日，喜又從何而來。”

許顯純微笑道：“王大人，你可知崔御史，當初犯了點事，那光祿寺少卿高攀龍連上幾份奏摺彈劾崔御史，結果被廠公把文書壓住了，崔御史一點事都沒有，許某還聽說，近日崔御史就要高升了，王大人應該清楚，廠公可是陛下跟前的紅人，您這事雖然鬧得有點大，但只要廠公大人肯出面調和，將來王大人官復原職也並非難事。”

王化貞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兩日前，許顯純給自己送來了一堆摺子，文書內容全是為熊廷弼求情說話的，這些摺子的落款名字都是王化貞所熟悉的東林黨人。

淪為階下囚的王化貞不會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熊廷弼與他對立，保熊廷弼，那就是組織上打算放棄他了。

組織上一開始就說好了，要全力保他攻擊熊廷弼，現在卻突然為熊廷弼說話，在王化貞看來，這組織上想與他劃清關係，不想被他所牽連，要壯士斷腕了。

棄子那是從來都沒有好下場的，熊廷弼一旦脫罪，自己必死無疑，看完這些摺子的王化貞頓如五雷轟頂。

他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當初遼陽失陷，關外人心惶惶，廣寧城只有一千的弱卒，他憑藉著非凡的勇氣和毅力，四處召集逃兵，整頓了士氣，聯合西部的蒙古，固守住了廣寧城，

其膽略天下聞名，滿朝都對他稱讚有加，組織也以他為榮。

兵部的領導從此開始賞識他，委以他重任繼續深造，老師又是內閣的第一把手，前景無比光明。

好好的一條青雲之路，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王化貞的內心在痛苦的煎熬着。

寒燈下年復一年的苦讀才換來金榜題名，心中抱負還沒實現，怎麼能就此成為棄子了此一生。

就因為他用錯了孫得功，就要磨滅他曾立下的功績么，他曾經賴以依附的東林黨和老師就要放棄他，他如何能甘心。

王化貞的拳頭捏的很緊，他不甘心，決不……

他還有自己的未實現的理想，還未一展胸中鴻圖，絕不能成為一顆棄子，他想活下去。

在最後的生死關頭，一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是的，想要活下去，拜如來佛祖或是太上老君那都是沒有用的，只有投靠眼前這個人，哪怕出賣自己的靈魂也在所不惜。

二日前他彎下膝蓋那一刻起，心中的道義已然不重要了，對他來說，只有活下去，保住權位才是唯一重要的。

良久后，王化貞往嘴裏灌了一杯酒水，辛辣的滋味在喉間翻滾：“廠公對王某的再造之恩，王某沒齒難忘，有勞許大人代為轉達，日後廠公哪裏有能用得上王某的地方，王某定當效力！”

許顯純指了指那堆為熊廷弼求情的摺子說道：“王大人，眼下，廠公就有能用得着你的地方。”

王化貞一時沒反應過來，獃獃的注視着許顯純。

許顯純笑道：“此前這些人還斥責熊廷弼，突然改了口風，定是收了賄賂為熊廷弼說話，王大人，你是內閣葉學士的弟子，只要你揭露此事，交代了這些人的罪行，廠公定保你無憂，不日便可出獄官復原職。”

王化貞斟酌了一番，當即就明白了魏公公要他辦何事，他也很清楚，這其中的厲害關係，猶豫了一下點頭應了。

…………

局勢總是不斷變化着，從東林黨預想的軌道，變成了魏公公所期待的方向發展，如無意外，等待着熊廷弼的只有秋後處決這一條路。

然而，這一切終將被打亂。

如春日裏的這場突如其來的雨一般，打亂了熱鬧街道原有的節奏，雨水淅淅瀝瀝的順着屋檐而下，升起一片水霧，將京師籠罩在煙雨朦朧之中，誰也看不清這雨幕外是何景象。

雨水順着斗笠滴落，瘦虎站在屋頂之上，雙手交叉着，猶豫了半晌開口說道：“一定要將少夫人這裏發生的事都告訴老船主嗎？”

斗笠蓋住了肥龍的表情，肥龍淡淡說道:“可以不說。”

瘦虎聞言顯得有限吃驚，一向唯命是從的肥龍難道和自己一樣，被少夫人的所作所為打動了。

二人自幼便是孤兒，一路在江湖漂泊，多少次死裏逃生，其中的酸楚只有他們知道，若不是遇見老船主收留他們，恐怕已死在仇家手裏。

可奉命監視白露這些日子，兩人感觸良多，若是當年也有少夫人這樣的人幫他們一把，他們還會走上江湖這條路嗎。

原來朝廷里也是有好人的，老船主那種一竿子打死一船人的做法是否太過了。

瘦虎有些吃驚，原來肥龍的覺悟同他一樣高，還以為肥龍要開口訓斥自己。

瘦虎有些期待的說道：“當真？”

肥龍把手一攤：“自然當真，不過我會跟老船主說是你不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