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歷劫成功
山腳下,道長冷眼看着村民們發生內亂,心中似有感悟。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其實不是不仁,而是這種仁慈隱藏在公平公正之中,隱藏着大道至簡當中。他若是被小慈小善、一時得失蒙蔽雙眼,自然看不清全貌,會對自己的道產生誤解。
還好,他一直堅守本心,沒有被仇恨所左右。
道長心念忽動,手中又重新出現法器拂塵。
這柄拂塵,陪伴了他很多年,相當於他的本命法寶。他的命在,拂塵就在。他不在了,拂塵自然也會消失。現在,拂塵在他手中流光溢彩,又煥發新生機。
道長輕甩拂塵,薄唇微動,朗聲唱和。聲音飄渺空靈,在迷霧中幽幽回蕩。
山林中,已經冒出頭的小動物長鳴附和,整座山好像活了一般,有了生命力。
村長和村民們驚恐地看着道長,唯恐下一刻道長暴起,把他們的魂魄都幹掉。對他們而言,唯一的優勢就是人多,佔據道德制高點。但現在道德制高點被自己內部瓦解了,人多的優勢又非常脆弱,他們根本就是弱勢群體。
村民們等了半天,道長始終沒有動作,不由得面面相覷。而唱和聲中帶着平靜安寧的力量,安撫他們的惶恐憤怒悲傷。這一刻,村民們想到每年一度巡山節。
山中村的村民世代依山而居,山是養育他們的母親。他們崇拜山脈,和山脈為伴,死後歸於山脈。他們靈魂的歸屬地,就在這一片大山之中。
每年稻穀成熟之時,村中長輩就帶着孩子,上山打獵,用獵物做宴席,舉辦巡山節。
他們圍着篝火,手拉手跳舞,讚美大山,讚美生活,祝福後輩的生活幸福美滿。火光照耀在每個人臉上,暖洋洋,明晃晃的……
那時候多好啊!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大概是第一代外鄉人來村裡,挑起了他們對壽命的渴望。
壽命真的很重要嗎?
誠然,外鄉人能活七八十,他們活不到三十歲。但外鄉人流離失所,朝不保夕,如果遇到意外,可不是連三十歲都活不到嗎?甚至有些孩子剛出生就要被滅掉。
外鄉人的生活狀態,還真不一定比山中村的人更好。
因為山中村人口稀少,非常珍惜新生兒。村民們普遍認為,每個孩子都是上天賜予的瑰寶,如果發生虐待孩子,殘害嬰兒這回事,這個人會受到全村的譴責,懲罰。
這麼想來,他們的生活真的挺好。
怎麼就被外鄉人蒙蔽了?
不,不是被外鄉人蒙蔽了。
外鄉只是人告訴他們,有這麼一種生活狀態,並沒有讓他們做壞事。他們因為內心的貪婪,想要更多,才招致這場禍事。
村民開始後悔,後悔收留第一批外鄉人。
這時候,唱和聲激烈轉折,變得激昂亢奮,音調一節比一節高,讓人熱血沸騰。
村民們的想法又有了新的轉變。
他們後悔收留外鄉人,但外鄉人做了殘害他們的事情了嗎?
沒有,一點都沒有。
這些外鄉人教導他們寫字。文字可以記載很多東西,讓他們口頭說的話落在實處。外鄉人教他們編製布料,製作衣物,教他們做新的美食。
外鄉人的到來,並非絕對的錯。
而他們為什麼會對道長起殺心?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貪婪。
貪婪,是這場悲劇的原罪。
村民們相通了其中關鍵,再回想自己丑陋的作態,都羞的無地自容。
他們想對道長道歉,但話根本說不出口。
這時候,語言太輕,感情太沉重,根本負擔不起。
再看白光中雙眼闔住,不停甩動拂塵的道長……
村民們不約而同生出一個想法:道長簡直是神靈降生,開啟他們蒙昧的心智,引導他們走向正路。
不知不覺中,村民們眼中閃動淚花,一個跪下,接二連三有更多人跪下,誠心叩拜。
一拜。
再拜。
三拜。
虔誠地行過跪拜禮,村民們身上發出聖潔的熒光光芒。
村民們原本就是魂體,現在身上又出現這些光芒,變得更加清透聖潔。從辛妍的視角看,這些村民和道長差不多了。但道長在歷劫渡劫,村民們又豈能比得過道長?
應南珩嘆息,“這位道長倒是以為純善之人。村民們害死他,他還願意超度村民的亡魂,指引他們回歸故土。”
辛妍仔細回味剛才聽到的唱和,心中暗道:原來道長在唱超度經,難怪她聽着總想回家,心情不自覺變得柔軟。
張三則想起自己的女朋友,表情怔然,愣愣地說:“我不止一次給她超度過,她是不是早已經回家了?如果她真的回家了,我就放心了。”
被超度的村民變得更加透明,身體被風吹散,變成星星點點的白光,飄向大山深處。
不多會兒,山腳篝火旁,只剩下道長一個白色的發光體。但周圍被照亮的白霧,卻絲毫沒有減退,反而更加強烈。道長的身影融化在白光之中,好像在吸收白霧的能量。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
東方泛起淺淺的魚肚白,天即將亮了。
一般這個時候,作為魂體的道長得躲避陽光。但他現在全然不動,仍舊不緊不慢地甩動拂塵,吸收白霧的能量。
白霧以看不見的旋渦狀湧向道長,越來越快,越來越急,遠遠超過道長吸收的速度。到了後面,白霧甚至把道長包裹成了白色的蛹。
在這股看不見的氣流中,道長的衣袍長發被掀起,神態安詳從容,翩然若羽化登仙。
很快,天邊放出輕柔的白光,太陽即將冒出頭。
柔軟的白光照在山林間,照在篝火的余煙和灰燼上,照在枯老的樹枝上,照在安詳的道長臉上……
因為白光的照耀,林間這層濃郁的白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進而消失。
唰……
大冷的冬天,天上沒有烏雲,整個山脈居然下了一場暴雨。
雨水淋在道長身上,打濕他的衣服,使得他額前的頭髮緊貼臉頰。
在水汽朦朧中,道長睜開眼睛,嘴角噙着一絲淺笑,看向東邊的太陽。
許久不見!日出。
別來無恙!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