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人算不如天算
等到內帝八年,玉京竟不見雲地三位諸侯的身影,內帝強壓着心中憤怒,於建極殿中問:
“滇,詔,保三諸侯,為何不來玉京?”
九卿們也疑惑,司徒憤然道:
“肯定是他們殺了天使,畏罪不敢來。”
內帝實在困惑不解,問道:
“那又何故擅殺朕的使者?”
半響無聲,司空道:
“那些雲地諸侯,至玉京路遠,無人人節制,現在忽然來一使者,華然身為天使,必然展示威顏。
保侯心想位不過大夫,如何能對我一諸侯頤指氣使,故而施計,讓家臣以不能忍君受辱,而殺天使,又自殺。”
內帝瞠目結舌,譏笑道:
“華然固然略有輕視,他也當遣使來報,如何能當場就殺了?”
司馬道:
“這些諸侯,全在天府之外,自律帝以降,朝廷多重天府之事,而對雲地諸侯放任,自行其事慣了,以為略施巧計就能瞞過朝廷。”
“呵呵。”
內帝大笑,事情已經明白了,在他看來,不管華然有沒有收賄,侮辱,雲地諸侯都不應當就地殺了天使。
華然有過,自當入玉京表陳,一個大諸侯不可能路途遙遠,跑到玉京來侮告一個大夫,內帝也就多半信了諸侯了。
現在華然被殺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雲地諸侯已經有脫離玉京撐控,不尊,甚至輕視天子的事了。
內帝平復笑容,平和下令道:
“詔:雲地保侯擅殺天使,又抗旨不來玉京,目無君上,膽大妄為。
治國有懷柔,持強二道,朕先懷柔,以為保侯自會認罪,不想其更加猖獗。
聖人作兵,不得已而用之,今保侯輕視於朕,日後天府諸侯輕視於朕,再往後天下諸侯輕視於朕,台禾之亂尚不久矣。
故當持強作兵,以伐不臣,以正天威,命司馬率軍伐雲地,擒保侯於殿前問罪。”
“臣遵旨。”
內帝八年,帝令司馬修伐雲地保侯,士卒八萬出畿內,經攀方。
保侯在武揚殺了華然時,已經有了悔意,但又覺得是天子與朝廷識人不明,怎麼派了這種人過來。後來得知華然竟是冢宰之子,更加覺得是朝廷污濁,天子昏庸。自己是無辜的。
得知天子命司馬來擒他要至玉京問罪,保侯先驚后嚇,如真被擒去,還能有好下場?
於是整兵待戰,死守封地不出。
結果果然不出他先前所言,即便有天子之令,沿途攀侯,詔侯接濟補給,但道路難行,士卒疲憊不堪,至保山下時,已折損三成,剩下的人,到了城下,司馬修先病到,士氣盡失。
保侯命人出城送食物,並勸司馬回去,他本人身體有癢,不能長途跋涉,無法親自到玉京解說,故在城頭向北天子處焚香,三跪九叩謝罪。
司馬修知事不可為,強攻不下,於是帶着保侯的自表奏章,與保侯的一百車貢物,寶石,珍珠,瑪瑙,珊瑚等貴重物品北返。
內帝看完奏章,裏面依然是強調華然賄賂侮辱的事情,依然是武揚自作主強。
內帝看完,勃然大怒,在他看來華然被殺本身不重要,而是這件事表現出的是對天子權威的無視,是雲地脫離玉京掌控的跡象。
只要保侯本人來到玉京,顯示了他的臣服,向世人表明了天子對雲地的掌控。對華然被殺一事,內帝可以輕描淡寫的就翻一頁。甚至都不會懲罰保侯一下。
而保侯卻還在煞有其事的辯解,去討論具體的事情。內帝覺得保侯是在戲弄自己,更加認為要嚴懲,加上司馬折兵而歸,內帝看完奏章,怒氣攻心,半天喘不上氣。
將奏章往地下一扔,竹簡散開在殿中,內帝大喝:
“氣煞朕也!朕要親征雲地,殺了這個藐視天威的畜牲!”
內帝十年,帝率十萬大軍南下,征民夫二十萬輸送糧食補給至攀方,再由攀方,詔侯於封地供應。
十萬大軍,行動更慢,一月未出攀方,至永勝,大雨連月不可行,士卒或病或倒,青銅生鏽,衣服半月不幹發霉,衛尉及眾將乃勸內帝歸玉京。
復歸至攀方米邑北三十里處,遇泥石流,大軍蛇行不能避,被埋或失蹤者達三萬,歸玉京只餘五萬人。
保侯聽聞天子親率大軍十萬南征,嚇得病倒。又見半年無聲訊,幾月大雨,料想天子必歸,又病癒。再聽說天子十萬大軍折損一半,無歸而返,復狂喜。連月招下臣歌舞狂飲,歡喜半年,從此有侍無恐。
內帝驚怒,又聞保候在封地作態,又於內帝十三年,元氣剛復,就領兵十五萬親征。
天府眾公卿大半認為保侯無視天子,理應親征,小半認為如此勞師動眾,何不下旨讓滇公與詔侯討保侯,立馬引來更多人的譏笑與反對。
皆認為天子親征方能行天威於雲地。故無人勸阻。
內帝再次親征是因為他認定二次勞師動眾卻無功而返,南方各諸侯輕視之心更甚,如果就此罷休,只怕雲地就會真正脫離控制,只有在藕斷絲連的時候,重新接上,方是正道。
自己在位時期就是藕斷絲連的時期,玉京與雲地欲脫未脫,欲離未離。如果自己不能解決,後任天子將更難解決。
於是更要興軍親征。
攀侯在司馬修時八萬,在攀方盤恆二月,內帝第一次親征十萬,在攀方盤恆大半年。
一共供應十個月十八萬人的糧食,攀方本就地貧人稀,在恆帝之前,多抓蠻人為礦奴,煉青銅以換糧。
恆帝之後,雲地被三家諸侯經略,漸漸無蠻人可抓,加之多年移民,攀侯暢分家。攀方人少,銅礦多廢棄,多年不振。
對兩次大軍的供給,已經掏幹了攀方從攀侯至卿大夫的家底,平民家已無餘糧,多要靠入山中打獵,摘野菜充饑,勉強能度過到秋收。
攀方所有貴族深受大征之苦,從平民至貴族無不怨聲載道,義憤填膺。攀侯對天子也很不滿,再則保,詔都是支姓華氏,同族同源,封地相連,百年來聯繫不斷。
天子如今卻要過攀,詔二地之道,用攀,詔二地之糧去攻保侯,攀侯能喜?
於是攀侯整日愁眉苦臉,下臣就建議如實將攀方已無餘糧,無法供應大軍的情況告知朝廷。希望勸天子知難而退,放棄南征。
攀侯於是派人報之內帝。
幾日後,使者歸來,言內帝依然要南征,減兵至十萬,昭通氏向攀方援糧,雅地運糧至石邑,石邑運至安寧河,從水路入攀方。
攀侯依然不喜,覺得內帝太小題大作了,殺了一個使者,用得着三次大軍南征嗎。
下臣道:
“前二次大軍都是因為路上消耗,天氣的原因而退,朝廷皆認為如果解決了消耗,天氣因素,只需幾萬人就能擒住保侯。
如保侯能擊敗朝廷大軍,想必天子就會知難而退,到時君上串聯滇公,詔侯三家諸侯親自去玉京解釋求情,再返回勸保侯服軟。
到時天子面子找回了,保侯命也保住了,君上也能獲得調解美名,豈不幸事?”
攀侯聞之,喜笑顏開,又與這大臣商議一番,安排下去。
內帝第二大征,率十萬兵,從畿內出雅地入攀方,雅地糧食從安寧河輸入,又有昭通氏接濟,又是少雨季節,半月行軍至攀邑至華平之間。
而保侯得到攀侯下臣點醒,同意擊退天子大軍后,由攀侯牽線,滇公,詔侯親自說情,自己再親入玉京解說,以了結這場糊塗事。
但怎麼才能擊退十萬大軍。
那個攀侯下臣又出主意,讓保侯入攀,詔二處封地間,於合適山谷中偷襲大軍,只擊退,不要殲殺。
朝廷大軍必不會在離保侯這麼遠的地方防備敵襲。
於是詔侯放過保侯二萬大軍過境,攀方又不報知內帝。保侯就在內帝不知情的情況下,埋伏在攀邑至華平城的山谷之間。
內帝如何能想到詔侯與攀侯一齊瞞着他,保侯二萬大軍在離保山城四百多公里,遠離封地的情況下埋伏自己。
如果真如這幾人的計劃,內帝敗而退玉京,這時攀侯,詔侯,滇公親往求情,保侯已知道自己錯誤,親自到玉京請罪。
而內帝見多次大征,勞師動眾,傷了國力,保侯又認罪,他的權威得到彰顯,此事也就作罷了,然後又遷恆帝棺槨入龍泉山安葬,他這一任天子,也就算是大有作為,後人也會大加稱讚了。
可世事難料,哪有盡如人意的事。
十萬大軍在山谷間迤邐蛇行,分三段,保侯料定內帝在中段,於是攻前段。
內帝正在騎馬慢行中,搖搖晃晃,眼前突然一道黑線閃過,“啊”的一聲,一支箭射中旁邊一人,那人應聲倒下。
接着山谷二旁各立萬人,遮天箭幕蓋下來。
“敵襲!”
內帝心中一驚,突然脖子如遭重捶,痛不欲生,慘叫一聲到下,身邊護衛的幾名郎中郎如遭雷劈。
一邊掩護着內帝,一邊連呼撤退,保侯伏軍殺下,前軍三萬頓時潰敗后逃。
保侯見前軍已退,認為大事已定,並不追擊,回保山城欣喜的等待消息。忽傳攀侯使者到了,保侯見正是出主意的那名大夫,以為是告知大軍已退回的消息的。
卻不想那大夫失魂落魄,兩眼無神的看着保侯啞聲道:
“你弒君了。”
“什麼?”
保侯皺眉,他聲音太小,確實沒聽清,那大夫湊到他的耳朵邊,說道:
“你殺了陛下,當今的宗華天子。”
大夫也確實失聲,不是裝出來的,但就在耳旁,保侯這次也確實聽清了,但這次是不敢相信,保侯瞪眼不信道:
“怎……怎麼可能?”
“我去攻的前軍。”
大夫又湊到他耳邊道:
“陛下就在前軍,你的人射中陛下脖子,陛下不到半小時,還沒退到后軍就駕崩了。”
大夫因失聲而低沉沙啞的語音念出這段咒語后,保侯腦中一轟,全身如被抽走筋骨,軟倒在地,想用手支撐上身,也是一軟。
望着頭頂房頂房梁,口中呵呵兩聲,自言自語: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漸漸沒聲,大夫也癱坐在地上。
半響,保侯低聲哭泣,繼而控制不住的大聲嚎哭,聲大震耳,保侯淚流如淌,用儘力氣翻身過來,爬跪在地上,五官皺在一起,脖子上青筋迸露。
用手大猛拍地板,繼而跪地上身立起,雙手將胸口衣服連肉揉成一團。
大悲痛呼道:
“陛下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