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位迷人的紳士

午飯結束時已過兩點半，兩人初步確定了次日早上的會議安排，程翕因三點還約了一個老熟人喝咖啡而匆匆告別莫楓菱。走出謝諾佩爾集團的辦公大樓，她只見一面巨幅戶外廣告牌上的GRIFFON手錶廣告，這才想起早前，自己讓馬修幫忙在公司內部詢折扣優惠，但自己還沒來得及回復他是否要買，於是程翕立即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簡總，那塊土豪手錶，您到底還買不買？我也好給客戶回個話。”

“算了，最近老胡會去法國出差，我讓他在當地幫我買吧。”

GRIFFON是謝諾佩爾集團的高端手錶品牌，入門級產品的售價，用內部員工年度配額打7折優惠，還要六位數人民幣才能拿下，並且每位員工每年限購一件。

程翕撇撇嘴，這是簡霖第N次讓她托關係找廠家詢優惠折扣之後又不買。透支雙方之間的交情，浪費社交貨幣和表情，還麻煩客戶白忙乎一趟，令程翕感到有些過意不去，她更想不明白，為何每次簡霖找自己尋過各種豪車、高檔消費品的廠家內部價，都會再通過其他渠道採購。

來不及細想，程翕掛斷電話，往距餐廳近一公里不到的星巴克一路小跑，可即便如此，她抵達時，發現自己還是遲到了10分鐘，對方已在靠牆的角落等候。

“實在抱歉，我來晚了。”

“沒關係，我也剛到，你快坐，想喝什麼，我去買。”

一個斯文儒雅的男人站起來表示迎接，他叫向飛揚，是Morgenstern（中國）乘用車銷售有限公司的媒介經理。Morgenstern是一家德國公司，中文譯名為：晨星。

七年前，程翕負責iTalking.com華南區的廣告銷售業務，因工作關係，結識了彼時在中德合資的南方晨星乘用車製造與銷售公司里，負責媒介採購工作的向飛揚。

“我就要一瓶巴黎水吧，謝謝。”

程翕看着眼前這個相識多年的故人，有一種時空穿越的錯覺。她至今記得第一次拜訪對方時的情景。那年春天，在位於M市高新產業開發園的南方晨星市場部會議室里，她第一次見到向飛揚。這個男人中等身高，一張國字臉，皮膚白皙，帶着一副深咖啡色方框眼鏡，偏棕色的瞳孔與鏡框搭配在一起，幾乎渾然天成般和諧自然。他的眼睛不大並略有一絲倦意，鼻樑不高卻線條筆直流暢，一頭極濃密烏黑的短髮甚至讓額頭顯得高度有些欠缺，且不夠飽滿。那天，向飛揚身着裁剪合身的長袖襯衣和牛仔褲，這身打扮讓他看起來，不像一個小男孩的父親，更像一個剛走出校園的研究生。名校德語專業的學歷背景讓他顯得不同於程翕所認識的，業內與其同齡的男性同行，向飛揚更具有一種歐洲特有的儒雅紳士氣質，以及似乎只有日耳曼式思維與文化才能熏陶出的嚴謹與理性。他說話聲音不大，但語氣堅定，面對供應商非常有禮貌，卻又習慣和刻意地流露出疏離感。

當年，程翕帶領一個總共只有5人的銷售團隊，負責開發維護華南加西南9省與直轄市的廣告客戶，這對她來說，是一項繁重的工作。由於業務上游分佈分散，即便工作狂一般高頻率出差，每次拜訪溝通，到下次再見，她還是會因間隔時間長而與客戶之間的關係多少感到有點生疏。

作為供應商，爭取機會在日常交往中，提高自己在業務上游面前的曝光率，讓對方對自己留下深刻印象，這是必不可少的功課，也是最終能達成合作的基礎。但工作時間打電話，不可能拉家常，既不合適，也顯得極不專業；若非工作時間，在個人關係火候不到的情況下，更不合適；退而求其次，如只停留在純溝通業務，一是內容有限，二也顯得過於冷硬和功利。進退兩難之下，程翕發現自己訂閱的網絡雜誌內容甚是不錯，於是她每天上班打開筆記本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最新一期的雜誌內容以郵件形式密送群發。在移動互聯網尚未普及，資訊的病毒式傳遞速度還未像當下這般迅速的時代，那些內容輕鬆、涉獵廣泛的每日郵件，讓高強度，大壓力和沉悶繁重的辦公室工作增添了一些期待和樂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個被程翕堅持了近八個春秋的簡單習慣動作，維繫了她與幾百個相關業務人員的溝通往來，她還收穫了不少除業務訂單以外的認可。

“你要的巴黎水。”向飛揚重新回到座位前，把飲料遞給程翕，繼續說：“這次來待多久？最近忙什麼呢？”

對方的話把在回憶里穿越的程翕拽了回來，她笑嘻嘻地回答：“我最近跳槽去了《國際導報》，賣運通影城的廣告，另外還有運通ShoppingMall的展示位，有機會要支持我的業務哦。”

雖年長程翕7歲，向飛揚的模樣卻依然如當年他與對方第一次見面時一樣，這讓程翕不得不感嘆，男人就是比女人扛老。時間似乎沒在向飛揚的外表上留下太多痕迹，即便他沒有護膚和保養的習慣，但長期堅持運動使其身材皮膚緊緻，着裝也一如既往的恰到好處與得體。

這些年，唯一改變的，是他的眼神。

“沒問題，你回去把資料發給我，我看看。明年下半年我們有新品要推，說不定還真有合作機會，你可以隨時上網關注一下翼風品牌的最新動態，這是晨星旗下的一個高端品牌。”

看着眼前這個因工作關係相識多年的故人，程翕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與對方頗有淵源的另一個女人：“太好了，我一定關注。對了，出發之前，我還問過簡霖，要不要也過來走走，沒想到她說前不久意外中獎，剛做完手術，現在家裏養身子。”

“是的，我也聽她說了，好像是上次咱們杭州之行后沒多久的事。去年年底她才生下女兒，要再生的話，估計身子也吃不消。”

簡霖，是程翕和向飛揚每次見面聊天的一個例行話題，她比程翕小半歲。其實，原本兩人沒有機緣結識，簡霖能出現在程翕的眼前，完全是因為前者強烈的好奇心，和對異性極大的征服欲以及異於尋常的生理需要。

作為兩個已婚人士，又是曾經的同事，簡霖和向飛揚之間保持了多年輕微的、淡淡的曖昧關係。也許，假如向飛揚不是一個寡淡得有點至極的人，估計這種關係，會在短時間內迅速濃烈起來，而不需簡霖既大費周章，又不揣冒昧地去結識程翕。

都市裏，男女之間的曖昧，時常發生在辦公室內，又或者兩間有業務往來的甲方與供應商當中，這是兩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之間的生活調節劑。既是曖昧，兩者之間並不需要，也未必會實質發生什麼，只不過正巧互相看對方順眼，而且老天有眼地讓兩人有着相似的腦電波和小宇宙。於是，言談舉止間，氣氛融洽默契到令雙方都能感到無比舒服，繼而在偶然吃飯約會中，增進相互了解與好感，隨之自然而然產生一種粉色或紫色的氛圍。在這樣的氛圍中，甚至可以做到面對自己至親也未能企及的無話不談。這是身懷各種責任牽絆的成年人，釋放壓力、排遣孤獨寂寞和乏味的一種方式。

當年，向飛揚和簡霖之間的關係，也許就是如此，又或許，還沒到這種地步。究竟是哪種情況，程翕無從知曉，更不關心不在乎，她只知道，向飛揚每日會把落款簽有自己的iTalking賬號的郵件，轉發分享給簡霖。至於簡霖，對這個外有顏值、內有墨水的男人，近乎迷戀地仰慕，在這種情感驅動下，面對每天收到落款處有女性英文名的郵件，自然產生一種強烈的好奇心。她既不方便直接問自己心中的那一抹白月光，但又想知道郵件的來源，想知道這個女人和向飛揚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於是，她決定按照落款的即時通訊工具賬號，添加對方。

簡霖自報家門，坦言是出於對郵件源頭髮送者的好奇，兩人隔着電腦屏幕詳談甚歡。得知兩人同齡，曾在M市度過童年短暫時光的程翕，還和對方約定，待天氣涼爽下來，將安排一趟出差，網友得以見面。臨下線前，簡霖專門拜託程翕，不要讓向飛揚知道兩人認識的過程，就以”小學同班同學”為說辭。

那時的程翕，還並未意識到，自己會成為將來發生的一段婚外情的其中一個催化劑，她起初也並沒有想到，已婚已育、家庭穩定的簡霖，主動結交自己的目的，實則僅僅只是為建立一個方便其接近向飛揚的渠道。不過，程翕耐着性子應酬簡霖，也是基於做甲方關係的目的。

程翕看着手裏綠色的巴黎水玻璃瓶，從幾年前的一幕幕回憶中抽身出來，對向飛揚說道：“和以前賣網絡產品不同，往後我可能會經常到H市出差。以後，來之前，我都問問簡霖，看她是不是’正好湊巧’也過來走動走動，這樣人多熱鬧。不過，我就是擔心向太太不歡迎啊。哈哈……”說完，程翕衝著向飛揚擠了擠眼睛，帶着滿臉壞笑，後者愣了兩秒，尷尬而一言不發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