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各安天命
白晝越來越短的11月,呂元沁和往常一樣,例行遊走在會議室與自己的獨立辦公室之間,這是他的日常工作狀態:在會議室內與各部門同事開會溝通工作,在自己的獨立辦公室里,同供應商洽談業務。
這天上午臨近十一點,結束一個短會剛回到自己的房間,他便熱情地向一個早早坐在裏面,已恭候他多時的老熟人打招呼:“不好意思,我剛開完會,讓你久等了。”
不論面對何人,呂元沁幾乎總條件反射地眯着眼、咧開嘴,客套地報以微笑。行走多年江湖,高情商,總對人笑臉相迎的不倒翁,是他多年來給外界留下的印象和建立的人設。
“沒關係,是我早到了。”
雖然相識時日不短,但呂元沁只記得對方叫Carson,而早忘記其尊姓大名。
“Luc,上周咱倆聊過的內容,不知你覺得是否可行。你我多年,小弟我這不是在求自己能簽下訂單,也不算為難老兄吧?”
Carson來自智屏聯合,三年來每見運通影城裏播放的Maeva廣告,都如芒刺在背,該問題有點棘手,一直考驗其耐性。眼下,他並不指望呂元沁能給自己訂單,況且,以CHESNEAU&PELE集團的內部業務流程,對方也無能為力。但這個結交多年的老主顧,目前至少有了否決權。只要呂元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願出手相助,一方面,自己在公司內部承受的壓力會小很多,另一方面,也有足夠的時間加強與業務上游的溝通,與此同時,再進一步說服對方接受智屏聯合給予CHESNEAU&PELE集團的合作指導價,為後續分一杯羹打基礎。
“你們公司也是,運通那邊的單價還不到你們報價的一半,人家的產品賣相也不錯,就算渠道數量及覆蓋面不能和你們比,但我們集團的產品又不太看重覆蓋面,而是更在乎精準到達。”長期在寫字樓伏案,又缺乏鍛煉,讓呂元沁看起來白胖圓潤,加上不論在內部面對領導和同事,還是接待外部客戶及各種供應商,總一臉憨笑,他給人一種比較容易打交道的感覺。
“Luc,他們的所有的資源沒任何採購成本,而我們,沒任何一條歸自己所有的渠道,全都要找不同的物業購買,如果我們的價格和他們一樣,那就虧死了。天地良心,GAUTHIER集團有不少你的老同事,不用我說,你自己也能打聽到,他們採購智屏聯合的資源,單價是多少,他們與我們可是每年合作金額能達千萬級。到目前為止,你們集團還一分錢沒給咱們投放過,我們就願意以這樣的單價結算,且無最低金額限制,可見我們的誠意。而這個單價,也僅夠我們保本啊。“
與其他廠商的合作金額規模乃至價格屬商業秘密,但急於說服呂元沁的Carson顧不了太多。況且對銷售來說,市場沒有秘密可言,即便自己不主動說,有着近20年從業經驗,在行業內供職過兩家國際廣告代理和兩家跨國集團的呂元沁,可謂到處遍佈其曾經的同事和供應商,只要他想知道的信息,就一定有渠道能打聽到。
既然業內無秘密可言,Carson作為資深從業,在各業務出口也佈滿他自己的各種內線。前不久他就剛收到線人向自己提供的信息,CHESNEAU&PELE集團從今年下半年開始,在內部流程上進行了小調整:過去,Luc只負責把控媒介成本,而不具決策權,可現如今,各產品制定的媒介投放計劃,但凡金額超過一定數額,需提交他進行審核。這就意味着,他有了一定的否決權。
就這樣,呂元沁的配合,成了Carson要達到自己目的的關鍵第一步,前者的角色雖未必能直接帶來訂單,但手頭的否決權是各個下游必須前去燒香拜碼頭的根本原因。
”Luc,不瞞你說,Maeva與運通合作這幾年,我的日子不好過啊。在老闆眼裏,拿不下Maeva的訂單,也許不是我個人能力的問題,但架不住內部各種博弈鬥爭,我時不時被人拿這業務說事兒。老闆稍有不高興,捏起我這小辮子,也輕而易舉。我知道,我們的單價比運通貴兩倍,所以我也不為難兄弟,咱們認識時間不短了,今年只求你幫我擋一擋。”
苦情戲,加上提出不超出對方能力範圍的請求,最後搭配利益示好,Carson基本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幾天後,當收到楊頎發送給自己的,經陳令儀確認的年度媒介計劃郵件,呂元沁以“運通影城已連續投放數年,需考慮市場上未覆蓋的目標受眾,且不能只投放單一媒體。”為由,否決了品牌及銷售部門制定的計劃,與此同時,他還確認了CHESNEAU&PELE集團對智屏聯合的採購單價。
Maeva的年度合作項目就這樣黃了,讓程翕感到有些懊惱和自責,後悔沒提早前去拜碼頭。CHESNEAU&PELE集團是其團隊最重要的客戶,Maeva的訂單對撬動該集團、乃至行業內其他同類產品的合作,具有風向標意義,何況Maeva的採購價,就是CHESNEAU&PELE集團與《國際導報》合作的基準價。但此時,她依舊不願亡羊補牢,覺得為時已晚:
一來,一個維持了三十六個月穩固合作局面被打破,對手佈局絕不是一天兩天,肯定經周密規劃,步步為營,即便此時自己向呂元沁示好,能打通這個江湖人稱“笑臉不倒翁”的關係,剛被否決計劃的陳令儀,也斷不會不避嫌地冒險再次提交同一方案。如此一來,自己非但不會達成目的,還會讓本就與呂元沁關係微妙的Maeva品牌部門,對自己脆弱的信任打折扣。
且,就算智屏聯合因呂元沁的否決,破壞了現有的局面,以她的判斷,也不會佔到太多便宜。
首先,CHESNEAU&PELE集團的市場費用預算,本就不能與其同行GAUTHIER集團,乃至其他行業及廠商相比,智屏聯合費這般力氣,後續的收穫也不會太滿意;其次,呂元沁的否決,恰恰說明智屏聯合非但沒能爭取到CHESNEAU&PELE集團內各品牌對其價格與產品的接受,反倒變相承認自身與Luc交往甚密。
程翕努力說服自己,眼下穩住陣腳,不變應萬變,等待轉機,但畢竟丟了大客戶的年度合作項目,情緒難免低落,加之對內部周遭環境感到力不從心,近日她的抑鬱不但揮之不去,反而變本加厲。
初冬的下午,時間雖還算尚早,可高緯度的城市,天色已完全暗下來,冷風中,程翕克制住近來因業務上的各種不順帶來的垂頭喪氣,提着一個不鏽鋼制、大概一米高的籠子,回到家中。放下籠子,她揉了揉有點酸疼的手臂,定睛看着裏面只有大概成年人的巴掌大小,體重不足六百克的一個毛茸茸小動物,這是梁芃芃因離開J市寄養在朋友家的寵物。負責收留它的女孩,此時決定告別這座自己似乎永遠買不起房、無法令內心感到安定的城市,回三線城市的老家,回到年邁的父母身邊,從即將到來的新一年開始,去過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梁芃芃只好不舍地將其轉贈程翕,並在電話里反覆叮囑:“葡萄乾和話梅作零食,一周只能喂一顆,因為吃多了,它就不正常吃飯。”
梁芃芃轉贈的是一隻兩歲不到的“毛絲鼠”,一種性情溫順的嚙齒類動物,還有一個人盡皆知的昵稱:龍貓。它渾身上下長着深灰色、柔潤順滑的毛,一對如黑色玻璃球的明亮眼睛,短吻,虎頭圓腦,還有一雙鈍圓的立耳。它因面對陌生環境緊張害怕而縮在籠內的一個小木屋裏,看起來惹人憐愛。它聽見不遠處整理葡萄乾和蘋果枝的聲響,嗅到食物的香味,長長的鬍子就從木屋裏伸出來,探索氣味來源。程翕拿出一根蘋果枝,湊近籠子,它快速從木屋跑出來,用後腳站立在踏板上,一口咬住細細的小樹枝,再馬上躲進木屋內。初次互動后,它有了一個新名字:小灰灰。
“小灰灰”隨初冬的冷空氣一起到來,在房內昏黃柔和的暖色燈光下,和一個外形可愛,安靜又乾淨的素食主義弱小且與世無爭的小動物互動,讓程翕感到自己對各種煩惱的注意力漸漸分散開,心中的壓力也似乎得到些許釋放。
正當她看着自己人生中第一個寵物發獃,電話鈴聲響起:“你能不能替芊雯找一個工作,她現在這樣下去還真不是一個辦法。”
“呃……我只能先答應你幫忙問問和四處留意一下,因為我身邊主要都是銷售崗位的工作,她從前負責內務,要找相關的職位,我基本沒有直接的關係,也是要去求別人幫忙。“儘管最近諸事不順,既然簡霖開口,程翕也願意耐着性子替他人解決煩惱:“她下崗快大半年了吧?”
“是啊!她那老公也就是一個普通工薪,收入還不算高,如今孩子上中學,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我都替她着急。“告別貧窮多年的簡霖,無法想像這樣的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錢真是個好東西啊!能解決人生之中95%的問題,其實,那剩下的5%錢都解決不了的,也就相當於是無解了。“
電話另一端無精打採的語氣,讓簡霖這才意識到,自己開門見山地尋對方幫忙,卻還沒來得及問候:”你最近如何?”
”別提了,不少煩心事還不知該怎麼處理,頭疼。”
“發生啥事兒了?”
“不說也罷,你認識我這麼多年,何曾聽過我傾訴過?如果問題說出來能被解決掉,我早就成話癆了。傾訴,無濟於事,也於事無補,反倒每次提起都只會讓自己更心煩。哎,只能說生存不易,特別是像我們這樣的人,背後沒有誰可以依靠,任何時候都只能靠自己。”
簡霖沒能從程翕口中得到任何實質內容,不過兩周后,一家位於Z城的陶瓷生產企業,物色到了一個符合要求的行政及人力資源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