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冰水
季銘琛穿着一件合體的白襯衫，從衣帽間出來，午後的陽光在他的白襯衫上照出閃閃的光芒來，他的臉色也染了一層亮色。他的興緻很高，顯然季紹珩的不悅並沒有影響到他。在回答季紹珩的問話時，他依然保持着好心情。
“爸，您放心，不出一個月，這一億美金自然會流回季氏的賬戶。”
季銘琛落座，修長的腿優雅地疊起，聲音醇厚好聽。他這樣氣定神閑，讓季紹珩反而不相信了。楚雲略帶着些訝異看着自己兒子，作為母親，她能感受到季銘琛內心裏的輕鬆和愉悅。按說，小喬發生了這樣的事，他應該覺得沉重才對，為什麼去警局接了小喬一趟次，反而比平時輕快了許多？
楚雲當然不能體會季銘琛剛剛和小喬在一起時所帶來的愜意。不過，兒子開心，她也開心。
“銘琛，你能帶小喬回來，我就放心了。錢的事，你自己處理吧！”楚雲倒是很放心。
“哼。”季紹珩卻帶出了幾分懷疑。依着他的心思，是一定要讓劉玫和慕蓉汐受到制裁，為小喬討回公道。現在季銘琛這樣處理了，他心裏就是不高興。不過，他也知道是因為有趙秘書長的介入，所以，警局那邊才會袒護劉玫一家。總統手下的紅人，警局自然是不敢惹。要是季家一定要走法律程序，自然是困難很大。而且，事情鬧開了，小喬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剛剛在江城落足，就摻合到了別人的感情糾紛里，總歸不是什麼好事。這樣說來，季銘琛低調處理，也有道理。只是，他到底是氣難平。
季紹珩心裏煩躁，將鐵核桃揉得嘩啦啦響，那矛頭就對準了季銘琛，“你說話的態度倒輕鬆，一億美金怎麼會這樣輕鬆地賺回來？”
季銘琛勾唇一笑，不作解釋。
季紹珩朝着小喬的方向望了望，挑高了音量說道，“小喬，你爸爸剛才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他若是做不到，我們一起罰他！”
你爸爸剛才說的話……
這幾個字入到小喬耳里，她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深深地埋下頭去。
真沒有想到老爺子會這樣說，她受不住，恐怕季銘琛更受不住。季銘琛一直為他們這層假冒的父女關係氣惱，現在一定是尷尬極了！
小喬偷偷地用眼神去瞧季銘琛，果然，季銘琛臉色極差，手用力按進沙發扶手裏，像是要把那結實的皮子絞碎一樣。
楚雲也覺出不對勁了，剛才還好好的，兒子怎麼突然一臉陰沉呢？
她想了想，就覺得是季紹珩逼得太緊了，於是就勸道，“紹珩，你也真是的，銘琛說話向來穩妥，那錢，自然也能賺回來。你何必這樣逼他呢？再說，就我看來，這個數目，說大就大，說小就小。小喬能和我們一起安寧地坐在這裏，用多少錢換都值得！”
“婦人之見！”季紹珩懊惱地回了一句，便起身去了洗手間。
楚雲拉着小喬的手，關心地說道，“小喬，你爸爸疼你，你自己也要把自己看重些，人是要有好心，可是好心不一定會被人理解。你以後……”
“媽，我想吃凍梨。”
季銘琛突然生硬地截斷了楚雲的話。
凍梨？
這個時候怎麼就想吃凍梨了？
楚雲的話還沒有說完，看看自己兒子的眼神，覺得也沒法說下去了。季銘琛雖然三十多歲了，可是，再大也是她的兒子。他這樣想到什麼就要什麼吃，帶出了幾分孩子氣。她真不忍拒絕。
楚雲心頭母愛爆滿，笑道，“既然你想吃，我這就去做。”
季銘琛小時候，咳嗽久治不愈，楚雲得了一個偏方，就是吃凍梨。當時，楚雲用枇杷加梨子、貝母、蜂蜜熬好了濃羹，裝在瓶子裏，放到冰箱裏凍了，每天讓季銘琛吃小半瓶，後來，咳嗽真就好了。時隔多年，季銘琛突然跟她要凍梨吃，倒勾起楚雲懷舊的心事來。這凍梨去火的功效很大，現在是夏季，吃這個也算適宜，雖然做起來麻煩一點兒，可是，她為了兒子，還是很願意的。
客廳里很安靜，小喬雖然垂着頭只看自己的手，可是，她仍然能感覺到季銘琛那兩道犀利的目光注視着自己。不用說，他現在心裏火氣很大。‘爸爸’這個詞，一再地被加在他身上，他大約是受不住了。
“過來！”季銘琛冷冷地說道。
小喬茫然地抬起頭，這廳里現在沒有其它人，季銘琛自然是在叫她。她慢吞吞地站起來，走到季銘琛身邊去。明明空調的溫度適宜，小喬卻覺得一靠近季銘琛就渾身泛冷。他周身散出這樣大的冷氣場來，心裏大約更冷了。
“幫我接杯水！”
“哦。”
明明桌上就有茶水，季銘琛這是……故意的？
“一杯冰水。”
季銘琛在小喬轉身後，特意強調。小喬停下腳步。她擔心季銘琛的胃，所以有些不願意，“喝冰水好嗎？不如，就喝常溫的……”
“我想喝什麼，你拿就是了，哪來這麼多事？”
季銘琛聲音裏帶出濃重的情緒來，小喬站在原地不動。
季紹珩從洗手間出來，聽到季銘琛這句話，以為小喬和季銘琛是父女倆在鬥嘴，於是，隨口調和道，“小喬，你爸爸想喝什麼，就給他拿什麼吧！他一向不喜歡喝茶的。”
你爸爸……
聽到季紹珩說這三個字，小喬毫不猶豫地從冰箱裏取了冰水，倒進了玻璃杯里，然後，聽話地送到了季銘琛面前。季銘琛火氣正大，大約喝點冰水也無妨吧！
放下水之後，小喬低頭朝自己原來座位走。身後傳來季銘琛大口喝水的聲音，他喉結聳動的聲音都那樣有力，急促，完全沒有了平常的優雅。小喬迴轉身，心立時揪緊了——季銘琛眼前的玻璃杯是空的。他竟然一氣就喝盡了一杯冰水，這怎麼受得了？
季紹珩不知道季銘琛喝的是冰水，他拿起鐵核桃，一邊慢慢地揉着，一邊隨口說道，“小喬，我看你爸爸是渴了，再給他倒杯水。”
我……
小喬遲疑，她覺得不能再給季銘琛喝冰水了，乾脆就照直了說，“爺爺，剛才那是冰水，這樣喝不好。”
爺爺——兩個字像是帶着刺，再次刺痛了季銘琛的心。
他自己起身，拿出冰水桶，嘩啦倒了一杯，舉起來就喝。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小喬都來不及阻止。季紹珩遠遠地看著兒子，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銘琛，兩杯冰水，再大的火氣也降了，不許再喝了。我像你這樣的年紀，有時候下了課，嗓子乾的厲害，也是喜歡這樣喝冰飲料。少喝無妨，多飲傷胃。”
小喬沒有季紹珩這樣豁達。她知道季銘琛在生氣。可是，生氣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出氣。她看到季銘琛還站在冰箱一旁，像是隨時可能打開冰箱門取冰水一樣，索性直接走過去，拉住他的胳膊就朝這邊拖——“您怎麼能這樣呢？您不聽爺爺話，會傷到胃的。”
季銘琛被動地跟着小喬走，起初還冷着臉，走了幾步，就泛起了暖色。
季紹珩更是笑了起來，“呵呵，小喬這樣子，跟你小姑媽倒是有幾分像。女孩子嗎，跟自己父親自然是更親。”
跟自己父親自然是最親……
小喬聽到這句話，兩腮緋紅，頭壓得低低地坐回了沙發上。
真是的。老爺子今天是怎麼了，老是這樣說。她都窘死了。
說實話，她也不想做季銘琛的女兒，這種關係實在讓人難受。可是，她心裏對改變自己身份這件事，充滿了恐懼。她就怕自己失去季銘琛女兒這個身份，季紹珩夫婦就會以她為敵。當初，季紹珩夫婦本來是不能接受她的，因為她一開始就示弱，觸動了他們的憐憫之心。所以，她能一直生活在他們的愛里。如果她轉身變成了季銘琛的小女人，他們恐怕不能接受她！季銘琛可以用錢擺平何駿臣，可以用智謀取得生意場上的成功，可是，他不能做到對自己的父母無情。季銘琛的孝心，小喬能看出來，也懂。所以，她不想成為他和父母之間的問題……
*
“先生，鞠總帶着太太過來了，說是為了季小姐的事過來賠禮道歉的。”
德叔進來稟報，季銘琛正垂眸看着手機，細膩的指尖在屏幕上輕點，緘默不語。季紹珩想，事情走到了這一步，總得有個解決。鞠志偉既然來了，就聽聽他怎麼說。
“阿德，你讓鞠志偉進來吧！”
“是！”
下午的陽光漸漸西沉，廳內的光影正移到了季銘琛的身上。白衣黑褲簡潔中透出優雅氣質，俊美的五官因為深思而生出一種讓人敬畏的態度。小喬仔細地看着，並沒有從季銘琛的臉上看出些微痛苦的神色。她只盼着那兩杯冰水不會傷到季銘琛的胃。總歸以後，他們在一起，他如果真地傷了胃，她真要天天心疼了……
“季董，季老先生，季小姐。”鞠志偉和慕蓉汐一起出現在廳里。兩人看上去都十分憔悴。鞠志偉雖然衣裝整潔，卻是眼窩泛青，一臉倦色。慕蓉汐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季紹珩掃了一眼，並不說話。
鞠志偉說話時，聲音艱澀，跟他平時站在主席台上講話時的風度相差甚遠。
“季董，我辜負了您的栽培和信任，沒有處理好自己的家事。傷害到了季小姐的名譽，對季小姐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擾，我對此深表歉意。此外，我個人的家庭矛盾，也影響到了季氏的聲名，我對此內疚不安。今天特意登門請罪，希望季董和季小姐能夠原諒！”
說到最後，鞠志偉深深鞠躬。之後，他一直深埋着頭站立着。
慕蓉汐抹抹眼睛，剛才她已經在車裏哭過了，現在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鞠志偉都作了這樣深刻的檢討，她自然更應該深刻。
“季董，季小姐。我對不住了！我對我們的婚姻不自信，和自己的丈夫鬧矛盾，無故地把季小姐牽涉進來，實在是可恨。第一次在醫院裏的時候，我情緒激動，直接把季小姐認作了……第三者，我固執已見，對季小姐造成了傷害，請季董和季小姐原諒。這次商廈的事件，責任在我，我就是把自己的怨氣發泄在別人身上，我這樣做，傷害到了季小姐，也傷害到了我表姐，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我……道歉，我對不起你們，請你們原諒我，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犯！”
廳里回蕩着慕蓉汐略帶哽咽的聲音，那聲音和這廳里的奢華氣派，十分地不合適。
季紹珩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小喬凝眸不語，
啪！
季銘琛將手機撂到茶几上，長睫下垂，並不看任何人。聲起，沉而重，自帶威嚴，“鞠志偉，你拿什麼來保證類似的事不會發生？”
鞠志偉將手指蜷在身側，握成了拳頭。他的表情極其地痛苦，“季董，我跟隨您多年，自認為學到了您的氣質和態度，可是，這次的事發生之後，我陷入了極度自省之中。我發現，我和您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我……我沒有處理好自己的家事，我……我決定引咎辭職。我辭去季氏總經理一職，然後，帶着妻女離開江城。保證以後再不會發生類似的事件……”
“志偉，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做呢？”慕蓉汐抓住鞠志偉的手臂，淚水簌簌而下，“這些年來，你將季氏的工作當作自己的事業，你的心早就和季氏連在一起。你……你怎麼能離開季氏呢？”
慕蓉汐聲淚俱下，自己抽啜着哭了一會兒，突然就堅定了信心，她將一雙淚眼對着季銘琛說道，“季董，這一切的錯在我，不在志偉。我是一個成年人，我對自己的作為承擔責任。為了這次的事，志偉說過要和我離婚。最初，我不能接受。就在剛才，我還在車裏跟志偉哭鬧過。可是現在，我主動要求和志偉離婚。我帶着孩子離開江城，讓志偉留下。我保證以後類似的事不會再發生，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