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4章
轉頭看看眼前滿目瘡痍,李汐眸子暗了暗,低低的一句話被風吹散,“罷了,他說的沒錯,是我給了自己太多的壓力。也許這便是天意罷。”
早朝,李汐仍舊氣定神閑,一臉嚴肅端坐在李錚跟前,絲毫瞧不出異樣。
鳳塵立在鳳銘身旁,每一次看她,都掩不住眼底深切的擔憂。
“想必眾位大人也得到了消息,昨夜先帝的寢宮太聚宮毀於一炬,此事本宮正在調查。”李汐長袖一擺,早朝近了尾聲,讓新衣準備散朝。
李權卻在此事起身,作揖道:“太聚宮是先帝的寢宮,防範措施一向很好,怎麼會突然失火?”他頓了一下,雙眼精光往後一撇,下頭立即有官員隨聲附和,要李汐給個說法。
李汐眉頭微微斂起,“本宮定會給諸位大人一個交代。”
“十幾年太聚宮從未出事,如今驟然失火,焉知不是天意。公主不如請欽天監的人來瞧瞧,還有何災禍,也可提早防範。”待眾人說完,李權才繼續悠悠說道。
李汐本不信神靈,她當政以來,欽天監便形同擺設,沒有得到重用的。此刻聽李權提及,微微惱怒,“失火的緣由還未查清,天災人禍還未定,欽天監的人終日煩勞,怕沒有這個空閑。”
李權卻突然跪下,“老臣私自做主,着人請了欽天監正監前來,請公主降罪。”不等李汐說話,李權又道:“只望公主在降罪前,能夠讓欽天監的人看看。”
“看來,六皇叔是心意已決了?”李汐咬牙道。
“請公主為了炎夏三思。”李權又重重地扣下頭。
隨後,身後大群人下跪,齊聲高呼,“請公主為了炎夏三思。”
“請公主為了炎夏三思。”
寬廣宏偉的朝堂之上,除了鳳銘與鳳塵一坐一站,所有大臣匍匐在地,虔誠的聲音中透着令人窒息的壓迫。
冰涼的目光慢慢掃視過眾人,李汐知道是李權早有準備,可自己再沒有反駁的話。視線觸及鳳塵,將他眸子裏的擔憂與隱忍盡收眼底,手被人拉住,身旁是李錚的聲音,“既然如此,就如六皇叔所請,宣欽天監上殿。”
那麼一瞬,李汐一顆浮躁的心慢慢沉了下來,她眼底有了一絲笑意。至少,這個冰冷的地方,還有他們真心待自己。
欽天監上殿來行了禮,便道:“天火乃是上天懲罰,不日恐有大難降臨,公主須得及時防範。”
欽天監的話李汐沒有放在心上,隨意應付了兩句,便打發他下去了。
李權卻揪着此事不放,李汐無奈,着人準備準備祭天籌神,這才堵了他的口。
散了早朝,李錚便拉着李汐的手不鬆開,一遍一遍地安慰着她,“汐兒,父皇的宮殿我們可以再修,皇兄一定給你修好的。”
李汐心中陰霾漸漸散去,笑了出來,將李錚按在案子後頭坐下,“宮殿的事你不必管了,只要把這些摺子看完就行了。”
李錚臉上的擔憂慢慢化成了恐懼,一臉憂鬱地看着李汐,“汐兒,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多?”
李汐笑得雙眼彎成一道小月亮,堅決地搖着頭,“不可以。”
李錚轉頭看向殿中的魏子良,魏子良笑着道:“屬下替陛下準備好了安神湯。”
李汐笑着拂袖而去,才離開大殿,臉上的笑便凝了溫,新衣迎了上去,“主子今兒的摺子不批了嗎?”
李汐搖頭道:“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着來,就在這裏看着吧。”
新衣還未說話,李汐已經沒給她機會,加快了腳步。
太聚宮的事情,令李汐心中十分悵然,不知不覺間,竟又走到這片傷心之地。她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土,彷彿又看見兄妹二人圍在無奈的君王身邊打轉,唱着母妃教的歌謠,笑聲連綿成一片。
一回神,眼前仍舊一片狼藉,侍衛在上頭忙碌地清理着現場。她苦澀地笑笑,轉身,入眼卻是那一襲白的衣。
“沈公子怎麼得空來這了?”身後是太聚宮的廢墟,李汐實在拿不出笑臉,只是將皺起的眉頭緩了緩,勉強出聲。
“聽聞昨夜這裏發生了大火,來看看。”沈清鳴的聲音仍舊溫和,帶着淺淺的關心,他看了李汐許久,才低聲問道:“你還好嗎?”
他向來是守着禮半分不敢越距,此刻沒有用敬語,甚至與李汐之間的距離也拉的十分近。
李汐想笑一笑表示沒事,嘴角剛剛牽開,沈清鳴便道:“你心中難過,不必強顏歡笑。”
李汐感念他的好意,點點頭,垂首行在小道上。
沈清鳴跟上去,二人靜靜地行在小道上,誰也沒有說話。她心中難受不願開口,他知道她難受不知怎麼開口。
鳳塵就靜靜地看着小道上並肩而行的兩人,竟覺得十分般配,而就是這該死的般配,令他心中怒火燃起。
李汐沒料到會在這裏遇見鳳塵,他就站在小道的盡頭,玄衣如墨,在清晨的餘暉中,突兀如闖入一幅山清水秀的畫。念及昨夜的事,她覺得自己該道歉,便上前說道:“昨夜的事,謝謝你。”
鳳塵眸子中微寒的光一轉,一臉明媚,忽然伸手拉住李汐的手,“你我夫妻之間,何必說這些?”
李汐想要抽手,掙扎了幾下,鳳塵仍舊死死拽着,礙着沈清鳴在此,只得狠狠瞪着他。
鳳塵得意,轉頭看看一旁的沈清鳴,“神醫好早。”
“駙馬爺不也早?”鳳塵的刻意,沈清鳴如何看不出來?他覺得好笑,臉上掛着溫和的笑意,視線狀若無意地落在鳳塵沾滿泥水的袍裾上,“沈某先行告辭。”
“你怎麼會和他在一起?”看着沈清鳴遠去的身影,鳳塵語氣中微有不滿。
李汐偏着頭看鳳塵,視線一點點地從他臉頰上掃過,最後驚嘆一聲,“鳳塵,你該不會喜歡上本宮了吧?”
鳳塵聲色不動,已經放開了李汐的手,不着痕迹往一旁挪了兩步。見李汐仍舊盯着自己瞧,輕咳一聲以掩飾尷尬,“太聚宮失火,更大可能是人為,此事是衝著你來的。”
李汐聲色一正,“我也細細想過,審問有什麼結果嗎?”
“那些女侍都表示不知情,特意來問問你,是否用刑?”鳳塵道。
李汐垂首行了幾步,抬首時一雙鳳眸微微眯起,“今日朝上六皇叔以天火作祟,已是滿朝惶恐,消息一旦傳開,勢必因為萬民恐慌。”她定定地看着鳳塵,“無論如何,此事必須有一個兇手。”
李汐的話,鳳塵自然是明白的,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冷冰冰的語氣硬生生放柔和,“如果,她們都是冤枉的呢?”
閉了閉眼,李汐眸子染上一抹哀色,卻仍舊堅決,“是我李汐對不住他們。”
鳳塵沒有再說話,李汐眼中的哀他懂,也懂她在露出這抹悲哀后,仍舊堅持的理由。只是有些不忍,他別開頭,假裝看一旁的花叢,“我會找出真兇,一定會。”
鳳塵說的格外認真,李汐也聽得認真,聽着聽着,她的視線又模糊起來。“你陪我去個地方。”
淺淺楊柳綴黃昏,寥寥炊煙迎星辰。
秦家的陵墓在這樣一片炊煙人家中,格外的寂靜。
十年前的血案,令秦家滿門被斬,事後先帝為其洗冤,並且修築秦家陵墓,令李家世代祭拜,以表他的愧疚之心。
李汐當政以來,對此事更加上心,命人安家於秦家陵墓外面,早晚打掃一次,每月總有一次,她要來這裏祭拜祭拜。
視線悠悠轉過整個陵墓,最後落在李汐身上,鳳塵令一旁守陵人遞給他一炷香,執香上前,與李汐並肩敬禮。
上完香,李汐跪在陵墓前,默默地誦經。誦完起身,她看向一旁的鳳塵,“這是我們李家欠下的,你不必如此。”
二人並肩出了陵墓,鳳塵仰頭看了看天際的夕陽,冰冷的眸子也被染了一層暖暖的光,“死者為尊,幼年時常聽父親提及秦傲將軍戰功赫赫,忠勇無敵。自發生了十年前的案子,他便再沒有提及這個名字。”
“當年若不是我,秦傲將軍也不會這樣死的不明不白,甚至連一點血脈都沒有留下。”提及往事,李汐臉上難免悲涼,只是已經不再是不可觸碰的禁區,她慢慢說道:“當初我若不是勇敢一點,父皇根本不會下那道聖旨。”
“你已經替他們平反,他們在天之靈若知道,定然欣慰。”鳳塵道。
不知為何,太聚宮失火的消息傳了出去,百姓惶惶不安,皆以為女子當政有違祖制,上天降下天火懲罰先帝失明。
無獨有偶,李汐正為消息走漏而頭疼,幻櫻帶來更為震驚的消息,昨兒個祖廟皇陵一角坍塌,壓死山下守陵侍衛不下一百,滑落的山體裸露出裏頭金漆石牆。
偏生有人經過瞧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整個京基都知道了。
幻櫻話音才落,新衣已經抱着一挪摺子進殿,神色肅穆道:“主子,這裏都是京基加急文件。”
李汐一一看過,皆是太聚宮失火與皇陵坍塌的事,上頭千篇一律,天降懲罰於炎夏,女子當政有違祖制。
看着實在惱火,李汐將摺子往案上一摔,“五年前本宮當政時,他們便以各地旱災洪阻止,這次太聚宮失火與皇陵坍塌,正好給了他們機會,看來,不把我拉下去,六皇叔是不甘心吶。”
“京基百姓異常激動,令人攔在路上,派去維修的侍衛被阻。公主,此事還須你拿個主意。”幻櫻道。
李汐微微蹙眉,照事態這樣發展,只怕整個炎夏都要大亂,民心不可失,皇家的威嚴更要維護。她默默思量了片刻,緩緩道:“令京基知府李勛前去處理此事,切記,不可傷人。”
說起這李勛,在李汐才剛執政時,曾經發表一篇賦,通篇斥責先帝不明,將大權交給女子手中,上對不起天地宗廟,下對不起萬民百姓。言辭之激烈,上罵先帝失察,下罵新皇無德,對李汐更是用盡了筆墨,斥她身為女子,妄想化龍而飛。
文章一出,引起天下反響,眾人都靜靜看着李勛的末日到來。
官兵破門而入,將準備懸樑自盡的李勛帶入宮中,三日後,他離開皇宮,已經是偏遠郊縣的徐玉縣的縣令。
五年時間,李汐從才剛執政是的束手束腳到如今賞罰果決,李勛治下的徐玉縣也富饒起來,人人稱頌。
趁着這次劉放被下,李汐將李勛調入京基。
聖旨一到,李勛片刻不曾猶豫,隻身一人便趕去了皇陵。
青天老爺的名號,京基眾人耳熟能詳,見他一到,激動的人群立即安穩下來。
不過而立的父母官,着白袍背荊條,跪在萬民跟前,一字一頓道:“當年,本官曾怒斥當今天子無德,公主心高。今日在這裏,在先帝皇陵面前,在你們面前,本官前來負荊請罪。”
言罷,李勛重重扣下三個響頭。
向來只有老百姓給父母官下跪叩頭的,李勛唱的這一出,令所有百姓震驚,皆沒有反應過來。
響頭扣完,李勛方才起身,朗聲道:“五年前,我本是該死之人,公主將我請去皇宮,只說了一句話。”他起身,提高了聲音,“她說:你治縣,我治國,縣如果壞了,便殺了你,國如果壞了,你來殺我。”
誰也沒想到,李汐竟然說過這樣的話,而且還是對一個曾經辱罵過自己的人說的。他們靜默,李勛繼續說道:“徐玉縣我治好了,所以我來了京基,就是想告訴公主,她的國也治的很好。”
“這些年來,賦稅輕了,戰爭少了,百姓安了。官不好?換!法不明?改!有冤情?京基大街上便是鳴冤鼓,鼓聲響,直達勤政殿!”李勛環視着眾人,輪廓分明的臉漲的通紅。“你們還在求什麼?”
原本擔心事情鬧大,與蘭青言一同過來看看的鳳塵,遙遙看着剛才還激憤的百姓,此刻皆羞愧地垂下頭,無聲而笑,“當年安國候舌戰群儒的風範無緣得見,今日這一出負荊請罪,也格外的精彩。”
蘭青言卻興趣缺缺,懶懶地歪在馬背上,見那頭百姓陸續散去,方才露出一絲喜色,“這下可以回去了吧。”
二人調轉馬頭,蘭青言瞧着鳳塵臉上的淺笑,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不會但真愛上公主了吧?”
“誰知道呢?”沒有似往常一樣置之不理,鳳塵一聲低嘆,似問他,也似問自己。此時此刻,他不得不承認,那個女人,確實比自己想像中要強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