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勾勾搭搭·嚇他作甚
過後的一個時辰里,將離沒讓宋桓跟着,一個人掛着劍在君府裏面兜兜轉轉。
這裏已是守衛如林,時常遇上一兩個端着大小籮筐或木盆的家僕。
他們在院中遇到主人,便會欠身避讓在一旁,等將離走過後,才繼續自己的事。
君府里沒有細腰宮女,只是些姿色不佳的婢子。
家僕、庖廚、馬夫皆是本地人,另有幾個當地民婦跟隨了丈夫,過來做些掃塵漿洗的活兒。
呆逛了一會兒,一路逛到後院,這裏是整座君府生活氣息最重的地方,也站了些護衛。
前院都是主家會客與生活的空間,說是前院後院的,中間其實隔了不少屋子和重重疊疊的小院兒,僕人們大都聚在宅子的最後面。
將離站在一處連廊的廊柱邊,悄悄往後瞧着。
看見幾個來送菜的老農,像是剛從地里出來。
腳上的草鞋還沾着濕泥,帶進院來一些泥土,被打掃的婆子揮着笤帚罵了兩句,還打着哈哈回嘴。
牆根柴火堆的下面,蹲了倆搗泥巴的小孩兒。
應該是僕人帶來的,那些泥巴搗着搗就弄的滿臉都是,兩個小東西渾然不覺,還拿了泥爪子抹鼻涕。
現在不到做飯時間,幾個庖廚端了盆,坐在地上給豬肉拔毛。
拔得那叫一個聚精會神,拔光毛的豬皮光滑嫩白。
接着又繞到昨晚的浴室查看,那裏早就被清理乾淨了,但地上紅黑紅黑的。
浴桶被扶正,桶壁漏了條縫,肯定是不能用了。
血腥味還是比較明顯,正大開着門窗通風。
至於那個倒霉僕人的善後工作,宋桓已經在早上就解決掉,還給了他們家一筆帛金。
相應地,君府上下所有家僕,也都獲得了一筆數量可觀的維穩金。
以保證他們在這裏的工作可以正常繼續下去,把刺客的影響降至最小。
在這個案發現場,將離的警察屬性被激活,開始不自覺地勘驗起來。
窗底下果然站了一排護衛,見臉上貼了片膏藥的九原君突然出現在窗口,都被驚了一下,行禮過後又恢復嚴肅的神情。
在窗框上發現一個很細很淺的殘缺腳印。
應該是女刺客留下的,窗外後院的灌木叢也有遭到踩踏的壓痕。
不過很淺,連枝子都沒斷。
只是被壓彎了梢頭,這種痕迹越靠近圍牆就越輕,最後消失在一棵樹下。
嗯,那女賊會飛。
昨晚郡廷的吏卒們忙活了一宿,其實現場已經沒什麼好查的了。
女刺客是實錘兇手,所以主要的偵查方向還是放在刺客的逃跑路線上,從這個方向出去會經過的幾處里巷都被進行了徹查。
當然是沒有收穫的。
都說了牽機閣刺客來無影去無蹤,明目張胆地搞暗殺,法律根本束縛不了他們,現在只能自己想辦法來保命。
見天色還早,離日落估計還有一兩個小時,將離便想出門去宋桓說的市集上轉轉。
一時沒找到他人,跟家僕打聽了一下方向,準備單獨出門。
卻被門口一個虯髯娃娃臉的護衛給跟上了,他後面還有一小隊人。
“你們幹嘛跟着我?”
“九原君。”
他先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後鏗鏘說道:“上將軍有令,公子若要外出,切不可單獨而行,命我等緊隨公子左右。”
“不用不用,你們忙你們的,我就出去逛逛,很快回來。”
他說著便要往前走去,那娃娃臉並不停步,只是默默帶隊跟着。
十幾人的隊伍,在這清凈的道路上,顯得聲勢浩大。
沒出得君府幾步,將離聽見他們的步子,突然站定回頭:
“娃娃臉!你叫什麼名字?”
娃娃臉納悶地左右看看,發現公子是在盯着自己。
才又拱手道:“回公子的話,卑職武舟。”
“武舟兄弟啊,來。”
將離笑着,抬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如果身上有煙的話,應該也會給他來兩根。
“現在的情況是這樣,我是去逛街,不是去遊街,更不是去打仗。
“你們穿成這樣跟着我,嚇到老百姓怎麼辦?嚇到貓貓狗狗的也不好。
“至於那個刺客呢,你們不用擔心,她打不過我的,昨晚不就是被我給趕跑了么。
“她的劍都讓我給卸了,你看,就是這把。
“還有啊……誒?你平時逛街嗎?逛街的時候會穿鎧甲嗎?應該不會吧,所以呢……”
巴拉巴拉巴拉……
此時邊上正慢慢悠悠地經過一個推獨輪車的老漢。
見一位臉上貼了膏藥的年輕公子和一個什長站在街上勾勾搭搭,還說些什麼貓貓狗狗的東西,就停下來瞅一眼。
將離說著說著便不自覺地朝他看去,見這老漢精神矍鑠,滿臉皺紋卻眼神聚光。
一雙骨節粗大的手穩穩扶住一車的食糧,健如壯年,心中欽佩之感頓生,於是招手向他打了個招呼。
叫武舟的什長不太明白公子到底在說什麼,也順着他的目光向旁邊看去。
見一看熱鬧的老漢鬼鬼祟祟盯着自己,立即朝他瞪去一眼。
這娃娃臉扮起凶象來還挺可怕的,一個怒氣四溢的鬼臉娃娃。
把老漢瞪得趕緊扶了扶斗笠,嘎吱嘎吱推着小車跑掉了。
“嘖,你看你。”
將離皺起眉頭,“嚇他做什麼?”
武舟微微欠身,不發一語。
任憑將離如何拍他推他,都不動彈,也不退讓,只是鐵了心地要跟上公子。
“武舟兄弟。”
將離抱起雙臂,一臉談判的表情:“他白進一個月給你多少錢?我給你雙倍!”
武舟巋然不動,也不回話。
瞧着有些獃滯,堅定的獃滯,兩撇小鬍子偶爾被鼻息吹得顫動一下。
看來軟磨不行。
將離不再巴拉巴拉,與武舟分開兩步的距離。
清清嗓子,扶劍跨立,拉下臉將面前這支隊伍中的每副面孔挨個掃過。
算是蓄個場,積累一下氣氛,等他們統統看向自己,然後高聲喊話:
“將士們!”
以武舟為首的士伍們先是愣了一下,沒想到向來沉默寡言的九原君會擺出這種架勢。
隨後很快反應過來,齊聲應道:“在!”
將離停了一下,吊齊眾人胃口,接着中氣一沉:“向後——轉!”
這些士伍雖然有些奇怪公子的“后”字為什要拖得恁長,可也沒有猶豫。
而且整齊劃一,從右側向後刷刷地轉過身。
看來這也是軍中的基本操練項目,只是沒有現代軍人那樣的轉跟和靠腳。
將離準備繼續下令讓他們返回君府,可他把不準這個武舟會不會聽自己的。
娃娃臉雖然質樸還看着略呆,但他炯炯的小眼神里有一股“誰都別想讓我離崗”的信念。
如果就這麼直接喊出“齊步走鴨兒鴨”,八成會被這些人給直接無視掉。
就在這時,從士伍們面對的方向,傳來轟轟隆隆的馬車聲。
逐漸靠近,軋着車轍深深的道路,卷着漫天黃土一路駛來。
是十幾輛縱隊而行的雙轅馬車。
各有一個麻布蒙面的車夫,兩兩間前後車距挺大,得有三四個車身長。
九原君府門口的道路夠寬,將離他們不用刻意避讓,剩下的路面寬度足夠這十幾輛車不減速地從邊上駛過。
武舟見狀本想伸手攔停,勿要讓這些冒失鬼衝撞了九原君。
可當他看見頭車車身上的車旌后,竟主動命令隊伍讓到一邊。
第一輛車經過眼前的時候,將離看見車身上飄揚的旗子了,可沒注意上面的字。
但也瞧出那是運貨的車,雙轅馬車。
車輿里哐啷哐啷顛簸着滿滿當當的大土塊兒,被竹筐分開裝着。
一邊跑還一邊往地上稀稀拉拉地漏土,就像個沒蓋蓋兒的渣土車。
車隊速度不快,將離在連續觀察了幾輛之後,發現車上不是普通的土塊。
而是質地堅硬的石塊兒,顏色泛黃,應該是某種礦石,很可能是銅礦。
這些車,正是從城外的官營礦山拉了銅礦要送去東郊工坊的貨車。
而車裏的礦,都會在那裏被進行專業度極高的操作。
包括混合、熔煉、鑄造和打磨,最終變成鋒利無比的殺人兵器。
好長的一串車隊。
武舟等目送貨車全部通過之後,才想起身後的九原君還沒發令,便立即回頭看去。
可那位跟自己巴拉半天的公子,早就已經不見了……
至於將離是怎麼跟着一輛貨車小跑了一陣,又熟手熟腳地扒上車。
這一切都被暗巷中一個身形纖巧的女子看了去。
女子名叫夕霧,此時穿了一身黛藍色的簡便女裝。
長發披落,玉容嫣然,一副良家小姐的模樣,卻在袖中藏着短劍。
她自上午便等在這裏,終於等到那個叫將離的落了單。
然後走到暗巷深處一匹白馬旁,縱身而上,沿着車隊軌跡,往東郊工坊的方向騁去……